top of page
作家相片FN

《tw-》9 two

已更新:2020年12月30日

  沒了其他人的孤兒院內只剩我們三個可以大笑、可以聊天、可以自然的互動,說來諷刺,但這可能就是我與李長埈和孫永宅三人的樂園。


  很難想像吧,我們只是在這裡生活著,哪裡也不去,只是浪費著時間、消耗著生命,但我卻覺得與他們的感情可以比任何事物都還重要。我被他們吸引住了,而這件事可能從第一天踏進孤兒院、我的視線就忍不住停留在李長埈與孫永宅身上是從未改變過的。


  因為我強烈地對他們感到好奇,我好奇他們從之前到現在演變而來的溝通方式,我好奇於他們的腦髓深處裝著什麼,我好奇他們的情感能表現至何種程度,我好奇他們對彼此的愛與羈絆具體上是多麼深刻,而,當然,我愛他們,因為他們愛我。


  我也只是在面對現實與世外桃源之間猶豫不決而已,任誰都會想要沉浸在快樂當中是吧,我認為李長埈與孫永宅也是這樣勸誘我的。


  院長已經離開孤兒院一週,而我卻還猶豫不決待在原地,因為家裡與自己的經濟狀況我只想趕緊找新工作,但又想多花一些時間陪李長埈與孫永宅,我很捨不得,所以只是用盡全力拖延時間,連孤兒院不再營業的事情也沒有打電話通知家人。


  天氣晴朗的某天,我們吃完午餐後李長埈與孫永宅拿著我寫的清單到市場買食材去了,孤兒院裡只剩我一個人,將餐廳與廚房打掃完後也接近傍晚,等待兩人回來的期間我便回房間休息了,原本正思考著該不該趁機去森林裡探險,但我被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物品吸走了注意力,一張被對折兩次的白紙擱在我的書桌上,邊緣還有被撕下的痕跡。


  我拿起後攤開來,一下就認出了李長埈和孫永宅的字跡,畢竟我常常閱讀他們寫的詩,上面沒有屬名給誰,也沒有他們的簽名,白白淨淨的紙上寫著兩段文字──




  第一段是孫永宅的筆跡:


  有妳在的夜晚特別美好

  無論什麼情感也比不上

  但我終究陷入了愛情裡

  每天害怕有人把妳搶走

  即使最初開始就是這樣

  又再次因苦惱揉亂頭髮

  能聽見自己動搖的心聲

  但妳的回應仍然聽不清


  第二段是李長埈的筆跡:


  世界終結我也會守護妳

  直到最後結束的那一刻

  我會永遠陪伴在妳身邊

  被深深吸引的悸動之上

  綻放的花朵就有如火焰

  呼吸和吐息都牽繫於妳

  二十四時抱著妳都不夠

  在夜幕時開滿花的路上


  讓我們相愛吧。




  注意到雙手不受控制顫抖地揪緊紙張時我立刻將紙放下,心臟狂跳、血液的壓力不斷衝上頭部,我臉紅了,肯定是臉紅了,在我有意識以來我從沒如此無所適從過。


  他們明明很成熟!我在內心尖叫著,他們明明什麼都懂!孫永宅雖然一副天真又樂天的性格,但心中的憂慮卻是比任何人都多,原來他一直都將我的猶豫看在眼裡,或許就是他提議要寫信的吧?因為他已經焦慮得不得不表現出來。李長埈平時對誰都是開朗的模樣,對任何人都很溫柔,但他的文字似是在明示他給予我特權一樣,他可以跟誰都好,但只會愛那麼一個人──


  我已經看著他們寫了多少首情詩了?為何過去我會擅自認為他們是在練習文筆,此次又會擅自認為他們這首詩是寫給呢……


  胸口的悸動快逼得我無法呼吸,我瞇著雙眼瞄向白紙上的最後一行字──讓我們相愛吧。


  滿溢的情感好像已經逼得我沒有選擇的空間了。


  「兩個笨蛋……」我垂下眼簾喃喃道。


  »


  「姊姊,我們煮好晚餐了。」孫永宅的聲音在我房門外喊道,但沒有回應。

  「……姊姊?」得不到我的反應李長埈也忍不住喚了一聲,但還是沒有回應,有鑑於前次我閉門不出的原因是被騷擾,讓他們覺得我一旦關在房裡就是出了大事,接著他們便七嘴八舌的叫著:

  「妳哪裡不舒服嗎?」

  「要看醫生嗎?」

  「姊姊,妳在裡面就回句話吧!」

  「很擔心妳呀!」

  「姊姊!」


  我總算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再過度專注於紙上的文字,緩慢地上前後,我打開門,看見我的異狀李長埈與孫永宅也忍不住噤聲。


  「……所以我該說什麼,我願意嗎?」我低著頭小聲的說,原以為他們會表現點浪漫的行為,但他們兩人卻是對著我歪頭:「什麼意思?」


  我差點羞恥得從二樓跳下去。


  「算了!沒事!我要吃晚餐!」我大叫著的臉咻地漲紅,不知是氣得發紅還是羞得臉紅,我想擠開他們下樓去餐廳,但李長埈與孫永宅瞥見桌上攤開的紙張才會意過來我究竟在說什麼,看我反常的紅著臉、情緒化地嚷嚷的樣子兩人才手忙腳亂的攔住我。


  「哦姊姊妳看了信嗎?!哦不是、那個……」

  「糟糕我都忘了我寫了什麼!」

  「啊長埈哥!我們寫了那個──那個!」

  「啊對、我們的意思是、就是關於妳……」

  「就是我們怕姊姊離開所以……」

  「所以我不是說了願意嗎。」我說,望著同樣臉紅的李長埈與孫永宅抿了抿唇,因為害羞無法直視他們而垂下視線:「意思是我會留在這裡,陪你們。」


  兩人的嘴張成圓形、用著有如卡通角色的訝異模樣愣愣望著我,好幾秒都呆若木雞,就在我以為時間被暫停時李長埈悄聲湊到孫永宅耳邊問:「你覺得姊姊懂我們要說什麼嗎?」

  「應該吧,她不是說會留下來了嗎?」孫永宅小聲回應。

  「但我們已經失敗很多次了,我沒什麼信心。」

  「不然再告白一次?」

  「這是當我聽不見嗎?」我挑起眉,對他們的反應真是好氣又好笑,就在李長埈與孫永宅開口時我先一步抬起手,阻止他們〝再告白一次〞:「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也懂你們在說什麼,好嗎?」


  我拍拍他們的手臂把人帶離我的房門口走下樓,孫永宅跟李長埈看來還不太滿意的樣子,這讓我不禁想笑,或許戀愛中的人就是那麼貪得無厭吧,原本無法理解的表情,現在看來卻是那麼可愛。


  「你們吶,難道不會吃彼此的醋嗎?」我瞇著笑眼問,他們回過頭看我一眼後,孫永宅率先開口:「不會啊,為什麼會?」

  「因為談戀愛不是只能一對一的嗎?」我說。

  「二對一就不是愛了嗎?」孫永宅直接地反問,令我忽然語塞,李長埈則是笑著看向我:「因為是姊姊,所以沒關係。」

  「……沒關係嗎?」這說法讓我遲疑一會兒,我雙手擺在身後,偏著頭淺笑問。

  「如果是妳的話,我們就沒有關係。」他們異口同聲的說,對於我的疑問李長埈與孫永宅十分寬宏大量的看待。


  一瞬間我也無法判斷是我過度貪心、兩個人都想都得到,還是他們兩人早就打算〝共享〞我。


»


  要我說,與李長埈和孫永宅戀愛的感覺差很多,但他們有個共同點,就是想盡力對我好卻不知所措,而我想這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是成年女性。


  即使他們照顧過小女孩,但他們沒有和女性談過戀愛的經驗使他們手足無措,加上怕騷擾到我,害得令他們想進一步卻又無法更進一步,原本彼此看待為姊弟的關係互動十分自然,但變為戀愛之後,就連不小心碰到手都變得尷尬。


  老實說兩個男人苦惱的模樣可愛極了,我忍不住想多看一些。


  「長埈。」我拍拍對方的肩膀,李長埈坐在沙發前對著電視機睡著了,被我叫醒後他才睜開雙眼,一臉惺忪的看著四週彷彿還沒從夢中脫離,我輕嘆一口氣,捧著李長埈的側頰拿出手帕清理對方的眼角。


  過了幾秒後李長埈才意識到我的行為還有彼此相近的距離,我把手帕塞回口袋後分開來,才發現李長埈僵硬的模樣,還有紅得不行的雙耳。


  「怎麼了?」我問,李長埈則快速的眨了眼睛幾下,結巴地說:「喔、喔,沒事……謝謝姊姊。」

  「……你太誇張了。」看出他的無措後我輕笑一生,伸手輕撫他睡亂的髮絲,結果只見李長埈好不容易放鬆一些的身體再度頓住,我又笑了。

  「不打擾你睡覺比較好嗎?」我故意這麼問,李長埈便趕緊揮了揮手,垂下眼簾:「沒、沒有、我只是……很高興是妳叫醒我……還對我那麼溫柔。」


  而我反倒因為這句話愣了會,胸口不自覺的揪緊一下,可能我最受不了這樣無意間的稱讚與在乎了,李長埈只用一句話語就令我措手不及,我稍稍噘了下嘴,從沙發上站起身道:「不對你溫柔不然要對誰溫柔?傻瓜。」我微笑了下,「來陪我煮晚餐吧?」


  說完我便朝廚房邁步,但被溫暖的掌心抓住手腕硬生生使我停下,向後看去,李長埈複雜的表情我解讀不出一個正確的名詞,但我仍能分辨,那是想要佔有我的眼神。


  「節目……快做完了,」李長埈小心翼翼而緩慢地邀請,「陪我一起看……?」


  我偏頭微笑,「好啊。」爽朗的接受後回到李長埈的身邊坐下,顯然這近距離讓他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想退開。


  我們盯著電視螢幕看了一分鐘,李長埈才又開口:「姊姊……我可以……摟住妳的肩膀嗎?」他不敢看向我而看著前方問,我則是笑了。

  「為什麼不行?」我乾脆地傾頭靠在李長埈的肩上,順帶抓著對方的手放在我的左肩,被我的笑聲與行為打動,李長埈也變得不那麼放不開了,他故意用力的摟住我一下害我叫了「呀!」的一聲,我們兩人一起笑了。


»


  平日買食材與日常用品我們都是輪流去市場將收藏品或酒換錢後去買,兩個人去買東西一人看家,雖是這麼說但常常都是李長埈與孫永宅兩人出門,他們自告奮勇而我也沒得說什麼,讓他們常常到孤兒院之外的地方晃晃也是不錯的。


  今次輪到我和孫永宅買食物了,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日用品與食物清單,孫永宅每買完一項就時不時低頭看著我手中的紙條,因為市場裡的人總是很多,我看得出孫永宅想保護我避免被人撞到,但又不敢直接的碰到我的身體,有時他尷尬的動作會逗我笑出來,即使孫永宅一點也不想要我取笑他。


  站在廚具的攤位前,我與老闆討論著哪個模具比較好用,人山人海的狀況下,我跟孫永宅必需盡可能貼近,幾乎要把身體塞進攤位桌上的程度才能避免被人撞來撞去,在我和老闆溝通時孫永宅只是安靜地站在旁邊觀察我們對話時的反應,買了新的蛋糕模具與三個馬克杯後我們才得以離開原地。


  孫永宅走在我的前面,我只能看著他的背影,他的身高高了我半顆頭、加上那寬闊的肩膀時不時擋住陽光,那刺眼的剪影令我稍稍瞇起眼,我為了避免被陽光閃到眼睛而低下頭,才注意到孫永宅一手抱著裝滿食材的紙袋、空出了另一隻手向後伸,像是在等我牽住他,像是怕我難以行走,像是怕我走丟一樣。


  我垂下眼簾,緩慢地伸出指尖輕觸他的手,孫永宅的指尖也微微勾起,我們沒有緊握住彼此的雙手,但我們也沒有放開彼此。


  身邊很吵,都是噪音,但我注視著孫永宅的身影,我們交扣的手,一切都安靜了,只感覺得到我溫度上升的臉頰與漸漸加快的心跳,而我看見孫永宅的雙耳耳尖似乎也變紅了。


»


  隨著信任的加重,我們的疑問變多了,但我們同時也解答著彼此的疑惑,證明著等量的信任。


  像是,李長埈與孫永宅非常詳細地告訴了我孤兒院內的所有密道。


  ……很不可思議,當時只是因為好奇我房間天花板上的電燈不知道有沒有被院長堵起來而隨口一問,想不到他們就對我介紹了一切,李長埈踩上我的椅子伸長手臂試著挪動電燈的底板,但看來不為所動,很顯然院長有聽見我的要求堵住通往我房間的密道口。


  他們帶我到閣樓,也就是孫永宅與李長埈的房間,孫永宅掀開地毯後露出木製地板上的圓形切口,他抓住手把後向上打開,滿是灰塵又陰暗的狹窄密道就這麼顯現在我眼前。


  「帶妳看個好東西。」孫永宅坐在圓孔邊緣,笑著對我說後率先跳了下去,這根本還沒問我的意願就先行動了,我皺著眉望向密道內猶豫,李長埈便已經拉著我的手引領我進入灰暗的入口,他勾起唇角:「妳怕蟲子嗎?」


  「不怕,但我討厭。」我說,模仿孫永宅的姿勢坐在圓孔邊緣,李長埈笑著挑了下眉:「那還好,因為這棟建築很老所以有一些蜘蛛。」

  「謝謝你的提醒。」我沒好氣地說,接著朝洞口躍下,而這密道並不深所以我一下就踩在地板上,或者說是空間間隔的木板上。


  我感覺到有人拉拉我的袖子而蹲下身,孫永宅正窩在狹小的通道內示意我跟著鑽進去,我得整個人趴在地上向前爬行才能擠進狹窄的通道裡,而確認我不在洞口下方後李長埈才跳下來,跟在我身後。


  「我相信你們不可能打掃這裡,就算有打掃,也是用你們身上穿的衣服。」因為空氣中都是灰塵讓我忍不住抱怨,李長埈跟孫永宅乾笑了幾聲,孫永宅接著說:「我們已經盡量不走密道了。」

  「除了必要的時候才會走密道的,老實說自從孤兒院剩下姊姊後,我們就再也沒進來過了。」李長埈也跟著解釋,我則是點點頭。

  「那麼,現在要去哪裡?」我問,眼前一片漆黑,我實在不曉得他們兩人怎麼判斷方位、又是怎麼摸熟孤兒院的所有間隔的,處在這種沒有一絲光線的地方令我感到不安,好險有李長埈與孫永宅陪著。

  「院長的秘密蒐藏室。」孫永宅說。


  過沒多久他便要我停下來,聽見孫永宅踏上平台後他要我伸手,我朝黑暗中揮了揮才抓住他的手臂,向前爬沒幾步後我在平台上站穩,孫永宅便維持我挽著他的方式往前走,過沒一會兒,我聽見木板發出的劈啪聲響,刺耳得嚇了我一跳,光線由外透了進來,我瞇著眼才看清外面的房間有一扇窗戶。


  「這裡……」我跟在孫永宅身旁緩步走進房內,這裡的空間很小,大概也只能容納我們三個人。


  小房間內靠著三面牆擺滿了高大到頂住天花板的木架,上面裝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而沒裝在紙箱內的物品全都放在架上,我回頭一看,方才孫永宅扳開的是牆面的木板,現在木板歪向一邊,秘密通道就這麼裸露於空氣中。


  「看這個。」李長埈拿起架上的某個物品湊到我眼前,那是個嵌滿紅鑽石的方形鋼盒,李長埈用手一扳打開,看見裡面的凹痕我才發現這其實是個菸灰缸。


  「還有這個,我很喜歡玩。」孫永宅也像獻寶一樣把手上的東西遞到我面前,那是一本又厚又舊的書,孫永宅雙手捧著書將之打開,書本中間被挖空成一個正方形,而方形的空洞中嵌著小小的密碼鎖。


  「怎麼打開?」我好奇問,孫永宅便伸指進去,用食指指尖搬動四個數字,一下就解開了密碼,嵌在書底的隔板鬆動,孫永宅掀開了書底後立刻從中竄出幾隻小蜘蛛,我大叫著退離一步,李長埈跟孫永宅都看著我劇烈的反應笑出來。


  孫永宅拍了拍書底的灰塵:「因為這裡面放著糖果才會有蟲,抱歉忘了提醒妳。」孫永宅順帶抖掉了一些螞蟻,我皺著眉靠近看了些,才發現那是一支已褪色的彩虹棒棒糖被鐵絲纏繞嵌在書底,還有一枚小小的金色戒指也嵌在棒棒糖的旁邊。


  「這是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藏在書裡面?」我問,而李長埈聳聳肩:「不知道,但放在這裡就一定是院長重要的東西。」

  「那這樣……不還給他好像不太好……?」我疑惑而不確定的問著,抬頭看李長埈與孫永宅的臉想尋求一點良心建議,但他們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孫永宅擺了擺手:「無所謂啦。」


  ……這樣真的好嗎?但如果院長沒要求還回,那應該真的沒關係?


  我遲疑了一會,想轉移話題而問:「對了,密碼是什麼?你是怎麼知道的?」

  「院長女兒的生日。」孫永宅說,也不解釋他是怎麼知道的,我想問,但在他們知道孤兒院密道的狀況下,進入院長室翻找查看這些資料也是輕而易舉,只是……


  「……為什麼?」我小聲呢喃,為什麼這本書跟院長的女兒有關係?為什麼這本書會在隱密蒐藏室內?彷彿悉知了我的問題,孫永宅闔上書的瞬間李長埈抬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他低頭望著我微笑道:「無所謂啦。」


  我還來不及多想,李長埈便帶我走到窗戶前,他用力一扳打開陳舊的窗,新鮮空氣立刻吹進密閉的小空間內,他笑著對我拍拍窗框像是在邀請:「姊姊要從這邊出去試試看嗎?」


  「……你在開玩笑嗎?」我抽動了下嘴角,從窗戶看下去的牆面四週沒有可以踩踏的地方,院長室在三樓,所以這距離地面也就有三層樓高,先不論李長埈跟孫永宅怎麼有勇氣跟辦法從這高度跳下去還毫髮無傷,總之我一點也不想嘗試。


  「要不我先下去,然後在妳跳下去時我來接住妳。」李長埈提議。

  「不要。」我拒絕。

  「不然我們先下去,兩個人一起接好了,比較穩一點?」孫永宅建議。

  「不要。」我二度拒絕,並且瞪了他們兩人一眼:「就算我願意跳下去,你們也會因為為了接住我而受傷,如果你們想要嚐嚐手臂斷掉的滋味我就會說好,怎麼樣?」


  看見我慍怒又斷然拒絕的表情,李長埈與孫永宅也就沒多說什麼,我想打開房間裡的唯一一道門但門是鎖著的,孫永宅才說:「這裡的鑰匙我們找不到,所以才只能用密道走進來。」

  「好吧,我們只能照著原路回去了。」我說,走向密道入口時我回頭一看,李長埈與孫永宅正望著我竊笑。


  「姊姊,還是我們從這裡下去,然後妳走密道?」李長埈說,我立刻激動地擺手:「我不要!裡面好黑、我不敢自己走!你們快點帶路啦!」我拉住他們的手,李長埈才關上窗,開玩笑後疼惜似地揉揉我的側頰,他們再度帶我進黑暗未知的密道裡。


  隔天,他們畫了孤兒院內的密道結構圖給我,還特別為我詳細解說,除了這棟孤兒院的結構意想不到的複雜外,也不得不佩服李長埈與孫永宅的用心,但我也難以說出口:我用不上密道,而我一點也不想再進入密道一次。


»


  當然,他們也問了有關我自身的問題,而我也透露了一切。

  包刮我的家人,我的老家在哪裡,讀了什麼學校,遇過什麼樣的老師與同學,有什麼好朋友。


  是啊,他們很在意──還有我過去的戀情,我遇過的對象。


  「嗯……我跟兩個男生交往過,第一個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但在我高中時交往了一年就分手了。」我說,窩在壁爐前我稍稍抓緊了披在肩上的毛毯,穿著鋸齒花色毛衣的孫永宅則盤著雙腿上半身向前傾皺眉問:「為什麼啊?」


  「因為那感覺沒有想像中美好吧,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我苦笑道,「原本以為當戀人會更快樂,但變成情侶之後反而變得不快樂了,因為不是朋友,在意的事情也變多了呢。」


  「好奇怪啊,明明變成戀人了,為什麼反而不珍惜對方?」穿著咖啡色毛衣的李長埈正慵懶的側躺在地撐著頭說,這心疼我的話語讓我忍不住抿了下唇:「嗯……不過合不來的人就是合不來吧,所以就算了,沒關係。」


  「那第二個人呢?」孫永宅殷勤地問。

  「是在我大學的時候認識的同學,因為分組而認識的,我跟他的個性很類似所以很快就對彼此有感覺,不過也交往三個月就分手了。」我說,李長埈則用平板的聲調大叫:「好短!」

  「對啊!三個月也太短了吧?!」孫永宅也不滿的雙手抱胸,我則是偏著頭笑了。


  「因為很無趣呀……我跟他的性格相似,沒有什麼特別互補的地方,很快就會膩了。」我垂下眸,望著壁爐裡被火焰燃燒的柴薪:「我一直是被分手的那方,所以我清楚自己是怎麼樣的人,我有注意到呢,他們兩人的視線都放在怎樣的女人身上,活潑的、可愛的、或者是撫媚的……總之不會是我這樣的。」


  「但我們很喜歡姊姊現在這樣。」李長埈與孫永宅看著我異口同聲的說,我來回看著他們,輕笑了聲:「我知道……謝謝你們。」

  「不是需要道謝的事情吧!」李長埈噘著唇皺眉,表情彆扭又滑稽,孫永宅也雙手撐在地板上接著說:「我們都還不知道姊姊哪裡不好呢。」

  「嗯……你們也別把我想得太完美了。」我淡笑道,別開視線:「我不覺得我有什麼被喜歡的理由,我總有一天會令你們失望,而到時還是需要你們的包容……」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李長埈直率的聲音傳來,他坐起身認真地看著我,孫永宅也直視我道:「如果有理由,那個理由就僅僅是喜歡妳而已。」

  「感覺妳一直很怕讓我們失望,但我們反而怕妳一個人憋著所有事情不跟我們說。」

  「我們不會覺得妳無趣,也不會因為心情不好就丟下妳不管。」


  「我們愛著妳啊,妮絲。」


  喚著我的名字的聲音就像縈繞在身旁溫暖的空氣一樣,薰得雙眼刺痛,我想我是面無表情的,因為我早已習慣不做出任何表情去特意討好男人,但我的淚珠卻不自覺地落下,我察覺到了這件事並且訝異地抬手抹去。


  「哎……抱歉,我……」我想說些什麼好不去驚動到他們,畢竟之前我一副要哭的樣子都把他們嚇壞了,但一股厚重的溫暖捧著我的雙頰,李長埈與孫永宅對我淺淺微笑。


  「放心吧。」他們用宛如講給螞蟻聽的音量小聲耳語,而我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


  我想起過去喜歡過的男性,即使告白也總是被拒絕,好不容易有了深愛的男性但卻無法走到最後,總是看著他們以一臉無趣的表情與我對話,但下一秒跟其他女性搭話時滿臉笑容,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愛人表現出那些說不了謊的反差。


  我一直不願去想,我已經不再期待愛情很久了,因為我也很享受一個人的生活,我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該做什麼,而不受另一個人牽制,這是件很棒的事。


  我只是把心底那股期望的火苗壓到最小而已,我不想再讓自己失望了,而李長埈與孫永宅卻如此真誠的對我露出微笑,他們發現到了不起眼的我,發現了我的優點,溫柔的、體貼的、單純點地在乎著我,我好似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讓我感到強烈的心酸,同時帶著劇烈熱度的愛意,令我對外高高築起的敵意崩解。


  我可能不曉得愛是什麼,不曉得愛的意義是什麼,也不曉得我值不值得被愛,是不是只能一直付出愛,我是不是只擅長愛人,只能愛人。


  但一切都在被李長埈與孫永宅愛著的時候感受到了,我好像理解了,我好像理解了這份感情是什麼,我好像理解了愛是什麼,我好像……




  ……可以被愛著了。




»


  早晨,鬧鐘還沒響起,我就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孫永宅的聲音在房門外喊著:「姊姊!下雪了!快出來看!」

  「我們在下面等妳!」李長埈也跟著大叫,接著我就聽見他們跑步離開的聲音。


  興奮又急匆匆的,跟小孩沒兩樣……我揉著惺忪的眼睛翻身,拿起時鐘一看發現根本就還不到六點,天色也還沒全亮,想不到李長埈跟孫永宅就能如此有活力的跑出去玩雪。


  我穿上了毛衣與外套,在雙腳套上厚襪子,戴了手套後還在脖子上繞了圍巾,確認不會著涼後才下樓,走出後門便看到李長埈與孫永宅兩個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打雪仗,丟雪球丟得不亦樂乎的。


  「你們的手會凍傷的。」我說,一面把椅子上的積雪拍掉,收回手後發現手套被沾濕了,便索性不再處理雪,而是雙手抱胸望著兩個大男孩玩雪。

  「我的手、沒感覺了。」李長埈笑嘻嘻的走向我,展示他紅透的指尖,孫永宅也同樣用力哈氣在自己的雙手上,我嘆息一聲,將手上的手套拿下來給李長埈戴,接著拿下圍巾包在孫永宅的雙手上。


  我抬手撥掉他們頭髮上的點點雪花,一邊碎念:「頭上都是雪……你們啊,就不怕冷嗎?」

  「我們比較喜歡夏天,不過不怕冷喔。」孫永宅說,雙手抓著圍巾搓了搓正在努力生熱。

  「我們很喜歡雪。」李長埈笑著說,「因為可以玩,又不會受傷。」

  「雖然是這樣說沒錯,但現在沒有孩子們跟你們玩,你們會覺得孤單嗎?」我淡淡地微笑試問,而李長埈與孫永宅回以我微笑,他們同時開口:「不會,因為有妳在啊。」


  我想他們搞錯了我問這問題的用意,不過他們就是這樣單純,我又怎麼能不回應相同的情感呢。


  李長埈與孫永宅忽然朝天空張開大口,好像在等雪飄進嘴裡一樣這畫面滑稽的讓我笑了出來:「你們在做什麼?有什麼味道嗎?」


  李長埈皺著眉搖搖頭,似是正在探討雪的味道的研究員一樣專心致志,孫永宅也是一副認真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著湊到他們中間,跟著打開嘴巴吃雪,因為積在鼻子上的雪太冰而一起笑了。


»


  「我想去森林看看。」


  因為我的要求,李長埈與孫永宅也義不容辭地接受,我們早起吃完早餐,便穿好毛衣與外套走出孤兒院,朝草原對面的森林前進。


  早晨的霧氣尚未散去,天空仍然白茫茫的不見一點藍色,光看天色看不出時辰,空氣中的濕度與腳下草地與土壤的氣味融在一塊,初春,吸進肺裡的氧氣還殘留著冬天的冰冷,但氣味中帶著些許甘甜,是植物的味道。


  越過草原後我們走到了森林外圍,這裡的樹不高但非常茂密,中間有著一條不明顯的小徑,李長埈牽著我的手走,我穿著長靴,踏過濕漉漉的樹根與土地,手摸過的樹幹都沾染濕潤,抬頭看有不少鳥飛來飛去,鳥鳴聲在森林中也顯得深幽許多。


  「這裡不會有什麼野獸吧?」我問,走在我身後的孫永宅回答:「這裡很安全,可能因為這是別人的森林。」

  「別人的森林?!」我停在原地皺著眉叫道,不敢置信李長埈與孫永宅已經犯法得如此理所當然,李長埈趕緊接著解釋:「這塊土地好像一開始就被人買下來了,但我們在孤兒院裡好幾年都沒看有人來這裡過,也沒有被動工的痕跡,可能是這塊地被人忘記了吧。」

  「……好吧。」我這才鬆開眉頭,繼續向前走,低頭注視腳下好讓自己不會滑倒:「這個山丘真的很偏僻,除了孤兒院就沒有其他建築了,就某方面來說,就這麼一棟孤兒院在草原上反而特別詭異。」


  「但也很清靜。」孫永宅笑著說,「之前聽院長說過這裡的地很便宜,孩子們可以在空曠的草地上玩耍,也不用怕他們跑去哪裡找不到,所以很適合孤兒院。」

  「確實是。」我微笑道,李長埈抬手指了指前方介紹:「前面有很多花叢,這邊就差不多是森林中央了。」

  「蠻長的一段路呢。」我稍微抹過額邊的汗,花叢周圍有一小片空地,這邊很平坦,可能因為如此所以草地很濕潤,因為樹根圍繞所以各處都有著小小水窪。


  我看見了花叢,鮮豔的花朵就在那裡綻放著很難不注意到,我看見了之前他們摘回來編織成花圈的花種,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花全都交織在一起,好似這裡是個小溫室,所有花都集中在這裡生長一樣。


  「好奇這裡為什麼會這樣長嗎?」孫永宅朝我瞇起雙眼,他迫不及待的解答:「之前孤兒院周圍有種花,但一直長得不好,我跟長埈哥把花的種子還有球莖都帶來這裡種,所以才變成這樣的。」

  「……好美。」我讚嘆著蹲下身,觀察一叢灌木中長出的各類花朵,形成了自然又美麗的插花,李長埈摘了一朵小花別在我的右耳後,這讓我臉紅了。

  「很好看。」還沒做出任何反應孫永宅便湊過來搶先稱讚,我閉上原本微啟的嘴,也摘了兩朵白色的花,插在李長埈與孫永宅的胸前口袋裡,稱讚他們是稱職的園丁。


  我們在這待了一下下而已,顧慮到天候並不是很好,濃濃的霧遲早會把我們的衣物弄濕,所以我們摘了一束花回去打算放在孤兒院的門前。


  轉身離開前,我遲疑地問:「屍體……你們……埋在哪裡?」


  李長埈與孫永宅毫不猶豫地抬起手,直直地指著我身後:「森林接近外圍的地方。」他們毫不隱瞞,毫不隱晦的告訴我答案,我望著他們沒有一絲猶豫的清澈雙眼,感受到一股顫慄從尾椎竄至腦門。


  但我不去多想,也不想再去懷疑,我牽著他們的手離開森林,回到孤兒院。


»


  「姊姊,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做早餐時李長埈站在我的身旁問,因為孫永宅最近常常熬夜的關係也就變得很愛賴床,我們不打算打擾他。

  「問吧。」我的視線專注於煎鍋裡的鬆餅。

  「可能……有點失禮,所以怕妳生氣。」李長埈飄忽聲音不好意思地說,我則是挑了下眉,並不認為有什麼問題能冒犯到我,我說:「沒關係,問吧。」


  「嗯……姊姊妳有過兩段戀情嘛,我只是想問,妳有沒有……做過……」李長埈的聲音變小,小得跟收不到訊號的收音機一樣,我將鬆餅翻面,煎鍋發出滋滋聲響的同時飄散出好聞的香氣,我轉頭看向他:「做過什麼?」

  「那個……男生跟女生會做的……」很明顯李長埈在逃避我的視線,聽見這問題另我感到些許訝異地眨眨眼,接著我勾起唇角:「為什麼這麼問?」

  「我跟永宅在小說裡看到過,有時候電視上也會看到,但都不清楚是怎麼樣的,所以……才想問妳……」李長埈搔了搔頭後趕緊補充:「別告訴永宅好嗎?我覺得有點害羞……」


  見對方害臊的樣子我輕笑幾聲,把鬆餅鏟起放到李長埈手上的瓷盤裡:「有,我有做過,所以你好奇的是什麼?」我輕描淡寫地說,拿起鮮奶油擠了幾朵花在鬆餅上,抬頭便見李長埈盯著我看,他又咻地臉紅了,結巴地開口:「啊……呃,好奇……妳的感覺……」


  「我的感覺?沒什麼好的,我的意思是也有過讓人覺得舒服的時候,但比起男人逞性慾一下就感到滿足,我覺得做愛對我來說沒什麼有趣或很棒的地方。」我乾脆地說,把鬆餅放到方桌上,再從櫃子拿出一罐蜂蜜與餐具:「哎,我老是忘記你們是正值青春期的青少年啊,會對這樣的事感到好奇也是正常的。」


  我與李長埈和平常一樣準備好早餐放到餐廳裡的桌上,直到沉默地擺好餐具後,李長埈才終於開口:「我……想要妳。」


  我抬起頭望向對方,他也直直地注視著我,那雙深棕色的瞳孔裡似乎燃起了火焰,李長埈再度重複一次:「我想要妳。」


»


  「等等!我說等、呀……!」手上的廚具還沒放下就被抓住手腕往後拉,我好不容易才把東西放在桌上,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便摟過我的腰際害我向後摔在李長埈身上,我瞪向他:「都說不要那麼粗魯了!」


  「對不起,我忍不住。」他帶笑說著反而顯得沒有任何悔意。


  撐起身體,我轉身面對李長埈後坐在他的大腿上,雙手還抱住他的頸項後稍稍抬起臀部,李長埈也懂要做些什麼,他在我的裙底窸窣一陣後扶著我的腰往下壓,我便感受到一陣強烈的熱度深入了體內,那快感與溫暖令我不禁瞇著眼輕吟一聲,李長埈直勾勾的看著我的所有反應,雙手扶著我就立刻抽送起來,這讓我皺起眉。


  「一開始應該要慢一點,笨蛋……」我抵著李長埈的額氣聲道,他愣著似是察覺到自己搞砸了,接著才聽話的緩下速度,這可愛的反應讓我勾起嘴角。


  即使閉上雙眼,我仍然能找到他在哪,我捧住李長埈的臉頰吻住他的嘴角,他也回應了親吻,輕柔的摩擦過唇瓣,能感覺到他在乎我,能知道他也想同樣愛我,讓人忍不住越來越沉浸,而我只是被他緊緊抱著就快窒息了,這卻讓我感到滿足與快樂。


  「聲音……」李長埈摟著我,他在我的耳邊呼息,溫暖得使我的肌膚都染上一層粉色,而我趴在他身上,隨著竄至全身的酥麻感輕顫喘息,他仍在我耳邊道著:「我想聽到妳的聲音……」


  「……長埈……」我羞紅了臉,將頭埋進他的肩膀,像是被聲線牽引,我被他的雙臂摟住了腰與背部,感受到頸項被咬吻的熱度,李長埈用力的佔有我、在我身上留下痕跡,強烈的害我得咬唇才不至於喊叫出來,他又吻了吻我的耳廓:「多說一點……叫我的名字。」


  「長、埈……哈啊……」我全身都失去了力氣,只能掛在李長埈健壯的上半身,他穩穩地摟住我,同時下體插得更加深入、隨他了解我任何一處似的重重壓在敏感點上,我已經沒了判斷能力,只能埋頭抓緊李長埈的衣服,讓男人帶給我的快感操控腦部以及身體:「啊、好……舒服……嗯、長埈……」


  「妮絲……妳好可愛。」李長埈抱著我換了姿勢,他將我壓在沙發上,躺在柔軟的皮革瞇眼向上望,我知道李長埈正在欣賞我的模樣,那熾熱的視線令我不知所措,我別過頭,但他捧著我的頰擺正,低語:「看著我。」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麼迷人的愉悅感。

  我可能已經逃脫不了名為李長埈的陷阱了。


»


  孫永宅最近變得很晚睡,晚睡到李長埈看不下去的地步,畢竟他們兩人是同一房的,夜晚中桌燈亮著就會影響到另一人,李長埈說孫永宅著了魔似的瘋狂寫著詩詞還同時哼著歌,就像創作意欲高昂的作曲家。


  一天,李長埈與孫永宅打算把比較大件的瓶中船收藏品拿去市集賣掉,因為物件比較重所以只能由他們去,我就在看家時把孤兒院大致打掃了遍,走到四樓的閣樓,打開門時想起了孫永宅最近不斷寫詩的事情,但我看了看孫永宅的書桌,上頭卻沒有凌亂的模樣,也可以說是他整理得很好。


  我掃了地,擦淨圓窗,也擦了兩人的書桌桌面,接著把床單抖乾淨後換上乾淨的床罩,打掃完畢後我打算離開,但又忍不住好奇於孫永宅的作品。


  我走回孫永宅的書桌前試著拉動抽屜,但木製抽屜卻像被鎖住一樣一動也不動,然而這抽屜明明沒有鎖,我用力扯動了三下,僵持不動的抽屜發出了淒厲的吱呀聲,接著因為裡頭滿滿的紙張而不堪負荷與桌子解體、掉了下來,在地板上摔了重重的磅一聲,我睜大雙眼倒抽一口氣,紙張凌亂的散落一地,上頭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看來是把紙全都塞進抽屜裡才顯得桌面那麼整潔吧。我嘆息了一聲,想著或許會惹怒孫永宅也說不定,坐在地上開始整理起那些紙張,如果有標題就照著標題分類,如果沒有則依照日期順序放好。


  原來永宅就是因為寫了這麼多詩詞而熬夜啊。現在我知道了原因,那些捧在手上的紙全都是孫永宅絞盡腦汁寫出的作品,充滿重量。


  就在我才剛分類完,把紙張整齊疊好放在地上,思考抽屜斷裂的木條該怎麼修好時,腳步聲從門口傳來,接著是孫永宅的呼喚:「姊姊──妳在打掃嗎?我們有帶點心回來喔。」


  「啊、我……」我想說等一下就過去,但孫永宅已經踏進房內,他看著我,又看看滿地的紙張,還有已經被我整理過而淨空的抽屜。

  「對、對不起……」我趕緊道歉,望著孫永宅訝異的表情感到愧疚:「我用力拉了幾下,結果抽屜就壞了。」

  「……沒關係,反正那個抽屜本來就已經快壞掉了。」孫永宅垂下眼簾說,雖然他的語氣看來不像是沒關係,但還是坐在地上處理後續,孫永宅拿起不同的紙堆看了看後望向我:「姊姊,妳幫我整理好了?」

  「嗯,擅自動了你的東西,很抱歉……」我心虛的苦笑了下:「不應該整理比較好?」

  「哦不是,謝謝妳幫我整理!我覺得這樣好看多了,因為我一直不知道怎麼按照順序放好,畢竟如妳所見,我寫太多了。」孫永宅驚喜地笑了笑,翻看著紙上的開頭與結尾是否與下一張銜接,一面快速讀著一面滿意地點點頭。


  我則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孫永宅身旁,在對方看完一疊時將另一疊紙遞給他,問:「為什麼要寫那麼多詩詞呢?」


  他專注在句子裡,輕輕動著唇瓣像在呢喃咀嚼每個字,彷彿什麼事都動搖不了他,就在我以為他沒有聽見我的問句時,孫永宅揉了揉髮絲後看向我:「嗯……我想要投稿文學比賽,還有一些刊物……」


  我感到驚訝的眨了眨眼:「你怎麼知道哪裡可以投稿?」

  「市集中央有佈告欄,我在那邊看到的。」孫永宅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我不確定我夠不夠格……」

  「當然可以呀!我會支持你的!」我笑了開來,激動的握住孫永宅的手:「你一定能辦到的!你跟長埈的詩都寫的非常好啊,而且你也這麼努力鑽研了,肯定會有好結果的!」


  孫永宅怔愣的聽著我的鼓勵,最後漸漸紅了臉頰,他高興地垂下頭:「嗯,我會投稿的……姊姊可以教我怎麼寄信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這些可能得去郵局寄才行。」

  「郵局長什麼樣子?」

  「嗯……長得有點像銀行。」

  「很多金塊?」

  「不是,是很多櫃檯跟包裹。」


»


  投稿截止前一個禮拜,我打算與孫永宅到鎮上的郵局寄件,在前一晚孫永宅就將紙本慎重地用牛皮紙包好,牢牢的繫上了繩子,李長埈也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因為他說裡頭有一部份是他寫的,不曉得會不會被評審為難。


  但我認為這是他們兩人的詩詞、兩人的作品,那麼評審應該會理解的,畢竟他們能成為評審也看過不少作品,也看過多人合作寫出的文章吧。


  早晨吃完早餐後我要孫永宅回房間換件衣服,因為他穿得實在太薄了,雖然春天快結束了但風依舊很冷,一不小心就會感冒的。


  等待他換完衣服時,我回到房間檢查該帶的東西有沒有帶,錢包、護照……說實話李長埈與孫永宅應該也有這些東西的,但證件不曉得是不是收在院長那裡了?我一面思考一面走下樓梯,看見李長埈站在門口旁,好似想跟著外出。


  「你也想去看看郵局長怎樣嗎?長埈……」我走近後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但當他回過頭時,那張臉卻不是李長埈,而是孫永宅。


  「妳認錯了。」孫永宅說,嘴角微微勾起,不知是微慍還是嘲笑,我驚慌的解釋:「抱歉!我剛剛只看你的背影,側臉好像,我以為是長埈……」


  「我還以為姊姊永遠不會認錯我們呢。」孫永宅淡淡地說,這滿溢的期待有如超載的重量使我的心臟用力的震了一下,一陣冰涼空洞與愧疚的感覺竄過胸腔,但孫永宅沒注意到我的反應,只是滿臉笑容的牽住我的手拉著走,關上大門後我被他牽著走過草原。


  我們搭火車十幾分鐘才到市區,走下火車後,看見人來人往的街道與熟悉的建築才讓我察覺到,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我現在才開始感到懷念,而且無以名狀的,心裡有股想要離開孤兒院回到家裡休息的感受,但孫永宅就在我身旁,我無法將這些想法跟他說。


  我也無法明說,想到要穿越市區來到人跡罕至的地方,爬上山丘才能回到孤兒院,回到孤兒院後每天都在做著一樣的事情,煮飯、打掃、與李長埈和孫永宅互相照顧,這樣平凡的日子竟然讓我感到一絲疲倦。


  到了郵局後我和孫永宅介紹那一區負責什麼,而他也聽的十分認真,可能是因為先前被教師強迫帶到學校住一晚的關係,孫永宅適應新環境的能力比李長埈強了一點,他看著人群的行為很快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也只是到櫃檯教他如何寄包裹而已。


  看到包著滿滿紙張的包裹被櫃檯人員收下去,孫永宅忍不住緊張的吞了口水,像是怕這些詩詞因為在路上經歷災難而到不了評審眼前一樣,我安慰地挽住他的手臂,對他微笑:「沒事的,我們的郵差很可靠的,會用車子載喲。」聽到這話孫永宅才稍微緩過氣,我想他可能以為郵差都騎腳踏車吧。


  「姊姊,如果我說我對妳也有那方面的興趣,妳會覺得我變了嗎?」我們剛下火車正在回孤兒院的路上,孫永宅淡淡地、小聲地問著,我則是愣了會:「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也想跟妳做不只是牽手跟擁抱的事情……」說著,孫永宅感到無措的別過頭,他垂下眉,明顯的沒什麼自信:「妳會覺得,有這些想法的我,跟妳想像中的不一樣嗎?」


  「……確實有點不一樣。」一股悸動流過心臟,我知道我的臉紅了。停下腳步,我抬頭望著孫永宅微笑:「我沒想過你會這麼明白的說出來……害我覺得很害臊,嗯,但這並不是壞事……我是說,我很高興。」說完我又稍稍別過頭,總覺得有點彆扭。


  「因為長埈哥說──啊。」孫永宅高興地笑著想講些什麼,但立刻因為說溜嘴而抬手捂住嘴巴,已經來不及了,我懷疑地盯著他質問:「……該不會長埈把我跟他的事情都跟你說了?」


  「沒、沒有很詳細!就只有一點點而已!」孫永宅胡言亂語的解釋,這讓我更感到不可置信:「一點點是多少?你們該不會在私底下討論著什麼?雖然我有料想過這種事發生,但沒想到長埈居然真的會把這種事跟你講!」


  「不是的、姊姊,是我自己問長埈哥的……」孫永宅垂下眼簾:「因為很在意……所以……」


  見孫永宅真誠的模樣我也不忍再說什麼,這本來就是尷尬的一件事,當他們決定一起愛我時早就注定了吧,而我只是比起他們還沒有辦法調適心情。


  「我怎麼會說不呢,而且我也很開心你坦白告訴我。」我輕柔地說,抬起眼對孫永宅微笑,接著向前往孤兒院的小徑走:「回去之後再說吧,風變大了──唔!」


  我才剛說完,孫永宅就立刻抓住我的手,拉著我快步走向另一條路,無法理解他的行為讓我皺眉大叫:「你、要做什麼?那裡是森林!」


  「我忍不住了,我不想讓長埈哥知道,我只想讓妳教我而已。」孫永宅難以忍受的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充滿被壓抑許久的慾望,可能還有些嫉妒與羨慕,他急迫的語氣像是世界快毀滅前只能講出的最後一句話:「我也想愛妳啊,妮絲。」


  『我忍不住了』男人只要說出這句話就能當成衝動的理由嗎?荒謬的使我啞口無言,但面對深愛我的人,面對我愛的人,卻又覺得這份不可抗力是那麼甜美,那麼誘人。


  而看著李長埈與孫永宅因我情慾上漲而發狂,讓我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優越感與滿足感。


»


  漸漸地快要夏天了,風變得溫暖,陽光和煦,溫度剛剛好到讓人懶洋洋的什麼也不想做,中午吃過午餐後李長埈跟孫永宅便跑去睡午覺了,我則是洗了衣服,拿到後院的草地上晾起。


  我久違的繞著孤兒院的外圍走,觀察著孤兒院的構造,推算著哪扇窗戶對應著什麼房間,想起李長埈與孫永宅之前畫給我的密道圖,好像有空可以試著記住看看?或許哪天會用上,雖然我希望不要有用上的那天。


  走到孤兒院的正面,我抬頭看著最上方的四樓,屋頂尖角下方的圓窗是關著的,便開口喊叫:「長埈──永宅──把窗戶打開!要通通風才行!」雖然不太曉得正在睡午覺的他們能不能聽見。


  過沒多久,圓窗被打開了,孫永宅探出頭跟我揮揮手,我也抬手回應,但注意到他沒穿上衣讓我皺起眉:「你怎麼沒穿衣服?」

  「這樣比較舒服──」孫永宅慵懶的靠在窗框上撐著頭回應,我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孫永宅隨興的性格了,我聳聳肩:「想吃點心的話就下樓吧。」


  我在廚房裡準備簡單的草莓蛋糕,在一起生活不久後我知道他們喜歡吃草莓,所以點心我也常常做草莓口味的,雖然我沒特別喜歡草莓,但因為他們我創作出很多草莓不同的料理方法,令我也漸漸的變得喜歡草莓。


  就在我擠鮮奶油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站到我身旁,對方衣服上那熟悉的氣味讓我下意識開口:「給你大塊一點,永宅?」說完我抬起頭看,但那張臉不是孫永宅,而是李長埈。


  「妳認錯了。」李長埈輕笑了一聲,第二次認錯人讓我感到挫折的皺起眼睫,我回頭看著蛋糕稍顯沮喪:「對不起,因為你身上的味道很像永宅……」


  「沒關係啦,而且這的確是永宅的衣服。」李長埈笑著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我則是擰眉:「為什麼你要穿他的衣服?你知道你這樣會撐開他的衣服嗎?你們又穿不同尺寸。」

  「因為我的不小心弄濕了,所以只是借穿一下。」李長埈搔搔頭,我便嘆息一聲:「好吧,這塊蛋糕給你,你先吃吧。」


  「我可以先吃姊姊嗎?」李長埈歪著頭問,故意用天真的語氣問著邪惡的問題:「懲罰妳剛剛認錯人。」

  「這、我又不是故意的!」但比起被吃,顯然我更在意所謂認錯人的懲罰,不過李長埈已經先抱住我撒嬌,像是想逗我開心:「我想吃姊姊也不是故意的呀──」

  「唉……不要現在啦。」想到孫永宅隨時會下樓就讓我感到戰戰兢兢的,即使他們私底下交換過意見,但對我來說還是太尷尬了。我無奈的拍拍長埈的手臂,要他把蛋糕吃掉。


»


  「姊姊……對不起。」孫永宅低著頭說,聽到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我意識到對方表現出的難受,我伸手輕捧孫永宅的側臉:「為什麼要道歉?怎麼了?」


  「因為我不敢在家裡跟妳做,所以每次都只能在外面,每次都得讓妳站著……」孫永宅緊摟著我的腰際在我耳邊說道,我靠在他懷裡只是垂下眼簾,輕撫他的背部:「沒關係的,我不會在意這個。」

  「讓妳一直站著,感覺很辛苦,對不起。」孫永宅又道歉了一次,我不禁苦笑:「沒關係,我不介意……而且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嗯?」


  另手緩慢的掐住男人的性器,孫永宅靠著我肩膀的氣息同時哽住了一下,我隨他喜歡的方式套弄起來,孫永宅更是無法忍受的埋在我的肩窩裡輕吟,我感受到他的掌心伸進我的衣服裡撫摸著我的背脊,像是在認識骨骼的位置般指尖滑過我的蝴蝶骨。


  我掀起裙襬後讓他進入大腿之間的肉縫,被填滿與被緊縮的感覺讓我和孫永宅同時呻吟出聲,他摟抱彷彿在替我分擔力量,讓我能放鬆地靠著他,孫永宅總會透過我觀察著巷子外有沒有人逗留,但已經好幾次了,從沒有人在意這條狹小的巷子內發生了什麼事。


  「啊、永宅……」擁抱與深入的溫度令我輕顫一會,我得雙手抓住孫永宅的衣襟才不至於跌倒,但孫永宅拉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放到他的肩膀上環抱頸項,他垂眸盯著我看好久,久到讓我羞得想逃避視線,孫永宅傾頭輕吻我的額、鼻尖、最後是唇瓣,輕柔的像是呵護著花朵一般。


  「我喜歡妳……妮絲……」孫永宅在我耳邊低語,在快感與被打動的雙重刺激下令我忍不住想分開一會,但孫永宅將我緊緊攬回他的懷裡,那瞬間重重的插入差點讓我軟了雙腿,我靠著他的肩膀無力喘吟時,孫永宅呢喃了句:「別離開我。」


  我從未這樣不知羞恥地沉溺於情感過。

  我可能永遠都無法拒絕孫永宅的邀請了。


»


  「我想聽你們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晴朗的天氣,我們三人坐在草地上曬太陽野餐,我鼓起勇氣終於問了這個我已經好奇很久的問題,只見李長埈與孫永宅對望一會兒,接著由孫永宅先開口:「嗯,我們一開始並不是孤兒。」




  嗯,他們一開始並不是孤兒。




  小時候的李長埈與父母住在一塊,家庭和諧美滿,這時候隔壁住進了新鄰居,是一位單親媽媽帶著一名男孩入住,那名男孩正是孫永宅。


  「他們兩個長得好像呀,簡直像雙胞胎一樣!」


  互相認識後李長埈與孫永宅總是被這樣稱讚,歲數相差一歲的他們就像是親生的兄弟一樣,他們很快的要好起來,很快的只想天天黏在一起玩。


  小孩子的想法很單純,但大人呢?


  某天兩個孩子在玩著躲貓貓,李長埈打開衣櫃後在裡頭找到了窩在裡頭的孫永宅,他們笑得很開心,李長埈也爬進衣櫃裡頭跟孫永宅擠在一塊,就在他們專心於黑暗中互相玩手指時,聽見了外頭有人的聲音,孫永宅透過衣櫃門的縫隙看出去,小聲的喚了一聲:「媽媽。」但李長埈阻止他大聲叫出來,接著李長埈也湊過去門縫看了一眼,看了熟悉的人影後他也忍不住呢喃:「爸爸。」


  沒什麼事情能影響他們,他們仍然很好,每天都玩在一起,每天都不小心在某個角落睡著,因為兩方家長都忙於工作的關係,所以孩子們總是被李長埈家的女傭人照顧著,他們也最喜歡這位和藹的女傭姊姊了。


  就連李長埈因為調皮搗蛋被打的時候,女傭也會跑過來保護他,更甚者,有天孫永宅被母親又罵又打時,女傭聽見聲音便立刻破門而入,救了被打到痛苦跪趴在地的孫永宅。


  他們不懂那些責罵的話語,那些詞是什麼意義,但他們知道他們的家人很生氣都是因為他們做錯事,這讓李長埈與孫永宅很沮喪,彷彿他們的出生是一種錯誤,而他們現在才察覺。


  最後,李長埈的父親與孫永宅的母親兩人某天忽然消失了,只剩崩潰痛哭的李長埈的母親,以及什麼事也不曉得的李長埈與孫永宅,還有女傭。


  「之後就被姊姊送到這裡來了,那時候我五歲,永宅四歲。」李長埈雙手向後撐著草地說,他看向孫永宅:「不知道姊姊現在過得好不好?」

  「一定很好吧,她那麼勇敢又善良。」孫永宅也開朗的回以微笑,最後他們看向我,兩人伸手摸摸我的頭:「為什麼哭呀?妮絲。」

  「對不起……」我沮喪的將頭埋進雙膝裡,李長埈與孫永宅的經歷令我十分難受,他們一直不提起但我卻如此不識趣的揭開他們的瘡疤,而且仍然由他們來安慰我。


»


  自他們跟我說了過去的故事後,讓我常常思考那位曾經照顧過他們的女傭對李長埈與孫永宅造成的影響,或許因為被大姊姊溫柔對待過的關係,所以他們才會如此敞開心房地接受我吧,不曉得我跟那位女傭個性像不像呢?她一定也會給孩子們點心吃吧?我總是無邊無際的想著沒有用的疑問,也不打算問李長埈與孫永宅。


  或許難以想像,但我們三人住在孤兒院的日子將近兩年了,是啊,很難想像吧,我們不工作也不賺錢,僅僅只是消耗著院長留下來有價值的物品,一開始我們過得很好,但後來我察覺到所剩的東西不多,實在不能如此浪費下去,因此在物質生活上節制了花錢。


  我不只一次提過想搬家、要去村落找工作,但李長埈與孫永宅總是拒絕我,原因是擔心我出了什麼事他們無法立即來幫我,而我只想著,我一個人從老家大老遠跑來這座光溜溜又偏遠的山丘到這棟孤兒院工作,已經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但我知道我說什麼他們都無法信服,因此我也放置了問題,不再提議。


  因為風吹到臉上的涼意而睜開雙眼,打了個哆嗦後才察覺我躺在地毯上睡著了,身上被披了不屬於我的毛毯,揉著雙眼撐起身體,我坐在地上望向藏書室的落地窗。


  窗子半開,風徐徐吹進不斷使白色的窗簾飄起,李長埈與孫永宅分別坐在窗前兩側的椅子上讀著手中的書,李長埈是個靜不下心來讀書的人,但大概是被孫永宅說服了,現在他們就像文靜的書生、安靜的雙生,他們的模樣就像中間隔了一道鏡子而他們個別是對方的反射一樣,垂著眼眸閱讀後翻過一頁紙的行為,兩人竟是那麼的相似,讓我忍不住盯著發愣。


  他們注意到我醒了而抬起頭來,望向我微笑,而我只希望這段寧靜日子永遠不會結束。


  或者說,我只是盡力避免去想,結束那天的到來。


»


  許是飢餓,許是惡夢,許是某種壓力,讓我在半夜醒來,我睜開雙眼瞪著天花板,接著才感受到我的胸口與脖子全是汗,我試著挪動我的身體卻動不了,因為……李長埈和孫永宅睡在我的身邊,他們正緊抱著夾在中間的我。


  兩個人睡單人床已經夠吃力了,更不用說是三個人,他們總是向我撒嬌而我又有什麼辦法,但在做惡夢醒來後卻仍然動彈不得,像被禁錮在床上一樣讓我連擦個汗都辦不到,令我喪氣地攤回原位。


  而這是少許讓我出現想要逃離他們身邊的時候。


  我感到壓力很大,但我從來不敢說,我才想起,戲劇與小說裡的主角出現這樣的狀況時總會找朋友傾訴或得到解決方案,我卻從來沒把在孤兒院內發生的事跟好朋友說過,該從哪裡說起?又該如何啟齒?我在這時才感覺到朋友不在身邊的孤獨感,沒人能聽我訴說擔憂的鬱悶感。


  我也在這時才恍然察覺到,我與現實社會脫離了多久又多遠,我好想念老家與家人。啊、我真想死。


  我居然有這種念頭。被李長埈與孫永宅溫暖的雙臂擁抱著,充斥全身的溫暖,這有形的壓力彷彿感情的枷鎖,壓著我的身體、掐住我的脖子,勒得我難以呼吸。


  我想死。但我怎麼能。

  不,我不想死,我怎麼可能。


  我怎麼可能不理解他們的愛呢,我早已理解並且回應很久了,但,我怎麼會現在察覺到了痛苦呢,明明如果不察覺到,我就能一直當作是幸褔一直快樂下去了。


  明明如此,惡夢卻喚醒了我,這個美夢持續快滿兩年了,三個人頹廢又淫靡的生活是如此荒謬。


  快醒來。

  腦中我的聲音這樣責備著我,使我流淚。我只是不想離開李長埈與孫永宅,這又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嗎。為什麼只是想三個人一起活下去卻那麼困難,為什麼現實是我們漸漸地走入困境呢。


  我想抬手抹去眼淚,但他們的擁抱讓我連抬起手臂都做不到,那是我第一次氣憤的想推開李長埈與孫永宅,我才察覺到似乎只有我一人在煩惱生計的事情,而這兩個努力留住我的男人卻什麼都不積極也不打算改變現狀,令我憤怒地想推他們下床。


  但我仍然沒有那麼做,僅僅是緊握著雙拳顫抖著任由眼淚滑過眼角後落入髮絲與枕上,並且在複雜的感受中不知何時再度沉睡。


»


  夏日再度來臨,暖風吹在臉上的氣味讓我想起剛來到孤兒院時的情境,第一次坐火車來到這個村莊,爬上山丘,看見這棟平凡無奇的建築外表,絲毫不覺得這是一棟充滿孩子們歡笑聲的孤兒院,但一走進來就被孩子們的活力感染,那是不自覺就讓人喜歡這裡的魅力之一。


  而我也想起從最初開始,李長埈與孫永宅就不斷盯著我看,雖然那時不曉得他們有什麼意圖,但縱觀從我來到孤兒院到最後孤兒院只剩我們三個,他們兩人的想法與行為有時候是帶有威脅性的,我敢肯定。


  孤兒院的電話響了,我們三人被這應該熟悉但久違的鈴聲給嚇到,面面相覷之後由我接起了電話,而話筒另一端傳來的聲音差點讓我哭出來……因為那是我的母親,她擔心我很久沒回家卻也沒任何一點消息而忍不住打電話到孤兒院內,她關心我的狀況,問我在孤兒院工作如何,而在李長埈與孫永宅面前,我只得捂著眼睛,壓抑哭泣的情緒、壓低聲音後回答我很好。


  我也問了家裡的狀況,難以忍受的,從母親口中得知父親生病的事情,連下床行動都有些困難,不曉得在我離開家的兩年多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在我的視線之外我深愛的家人正在水深火熱中而我卻到現在才知道,我竟然沒有打電話回家關心過。懊悔、氣憤、愧疚地捏緊了拳頭,心急如焚的情緒讓我差點摔了電話,但我克制了行為,輕輕放下了話筒。


  「我的家人生病了,我得回家一趟。」我毫無隱瞞,開門見山地對李長埈與孫永宅說,我的膽小已經耽誤自身兩年了,我不想再逃避現實了。


  他們用震驚而不可置信的表情望著我,而我也猜到他們會是這副反應,李長埈與孫永宅好像無法反應過來,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感到有些失望,便轉過身走上樓,打算回房間整理行李。


  「姊姊、別走嘛!」李長埈的聲音追了過來,孫永宅也在後頭喊:「如果需要錢,我們可以寄給妳家人的!」


  我在走廊上停下腳步,轉過身望著跟在我後頭的兩個男人:「我家人需要我的照顧,而我也該他們在困難時陪在他們身邊,就像你們不想要我離開一樣,我已經離開家兩年多了,現在我只是想回家。」


  「妳會回去多久?」孫永宅問,這問題讓我皺起眉:「直到我家人的病好起來為止。」

  「妳會回來嗎?」李長埈問,這問題使我的眼睫抽搐了一下,我走上前,不客氣地抬手拍了拍李長埈的胸口,淡漠了語氣:「你知道你瘦了很多嗎?都快看見肋骨了,你們兩個都是,我們三個人都是,你們想要繼續忍受飢餓嗎?我告訴你,我知道我們快沒錢了,又怎麼可能有能力寄錢給我家人?我們遲早會餓死,依靠院長留下來的東西根本不夠,能撐到兩年也是極限了。」


  我的話語,充滿現實的銳利,劃破了名為樂園的美夢,李長埈與孫永宅難堪地望著我,而我不再理會他們,走進我的房間後關上房門。


  坐在書桌前,我將臉埋進掌心裡,腦子全速運轉著所有一齊擠上前的煩惱,心煩的情緒害我什麼也做不了,我抬眼瞄了下桌曆,最後才開始規劃我該在離開孤兒院前做些什麼,我該什麼時候回家。


  「姊姊……妳還會回來嗎?」


  他們無助的聲音隔著房門傳到我的耳裡,彷彿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抓起桌曆用力扔向門板,發出了〝咚〞的撞擊聲,憤怒、著急與悲傷的情緒使我喘不過氣。我的家人正深受苦難,但他們卻不替我著想,只是自私地想要我陪著他們。


  「不會!」我生氣地咆哮:「說實話你們也應該離開這裡!」


»


  我明明曉得要有活下去的能力才有餘力去談戀愛,為何因為和李長埈與孫永宅在一起就忘了這些事呢,我們果然太過依賴院長留下來的資產了,害我以為充滿餘裕,結果也只是將問題往後推而已,現在不得不面臨現實,無情的問題接踵而來,我想李長埈與孫永宅也不可能不理解。


  「長埈吶,可以幫我修一下這扇窗嗎?」我正試著拉開廚房的玻璃窗,但窗子卻卡住似的害我拉不開,李長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好,我等一下修,妳可以先放著。」


  我們正在打掃孤兒院的每個房間,老實說已經很久沒這麼大費周章了,我們一直以來都只清理會使用到的房間,但我覺得我離開後他們只會打掃自己的房間而已,那麼其他地方都會像廢墟一樣鋪滿灰塵,雖然我說過不會再回來,但如果他們堅持待在這那我也得回來看看他們,而我可不想在回來時看見髒亂的孤兒院。


  同時因為有整理整個孤兒院的關係,我才順帶認識了每個房間的密道口在哪裡,雖然知道這件事沒什麼用處,但我總得小心哪些地方踩到會陷下去、哪些地方摸到有可能會因為銳利的木板切面而割到手,所以仍是有必要知道的事情。


  「姊姊……妳還在生氣嗎?」孫永宅站在門口探進一顆頭怯怯地問,這讓我嘆了口氣,我放下手上的抹布後用肥皂洗手:「不氣了,但我會幫你們找工作,我會盡力找適合你們的職位,就希望你們喜歡了。」

  「工作……哪裡?」孫永宅仍然站在原地問,我挑眉道:「我老家附近,這樣挺好的吧?」

  「感覺,好像很恐怖……」他以不確定的語調垂下眼簾道著,我則是走出廚房,拍了下孫永宅的肩後順帶給了他一個〝你給我好自為之〞的瞪視:「沒錢更恐怖。」


  我想打電話回家,告訴家人我哪一天會回去,但一拿起話筒靠在耳邊我卻發現沒有任何聲音,可能是沒有電或是故障了,我皺著眉想搞清楚電話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最後在拿起整台電話時,我看見那條被剪斷的電線,在空中晃啊晃的。


  他們真的惹毛我了。


  我用力把電話放回桌上,撞擊聲響就像我的憤怒一樣無法遏止。我絕對會離開這裡,無論要用什麼手段。


»


  預定離開的那天我與李長埈和孫永宅度過了平凡的一天,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吃過我精心準備的下午茶與點心後,我回房收拾好了行李,拿著皮箱走下樓想著他們應該會為我送行,但他們卻不見人影,似乎是出門去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不過我還是坐在樓梯口等他們,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傍晚也漸漸變成深夜,我坐在樓梯口睡著了,直到聽見大門口傳來鎖被鑰匙打開的聲響才醒來,我揉了揉眼睛清醒意識後站起身,前去迎接他們。


  「你們好晚……去了哪裡?」我想我應該還是一臉睡意,因為今天要離開的日子我緊張了好久,同時也期待了好久,才會筋疲力盡的在樓梯間睡著吧。


  「摘花。」他們微笑著舉起手,兩人各拿著一束新鮮又漂亮的花朵,大概是去森林裡摘的吧,這些花種令我感到十分熟悉,我為李長埈與孫永宅的體貼感到欣慰。


  「謝謝你們,居然特地摘送行的花給我……」我淺笑道,想伸手輕撫他們的臉頰,但就在我話說完的同時,他們的臉色變得凝重,凝視著我,充滿悲傷的情緒。


  「我們……不想要妳離開。」孫永宅緩慢地說,李長埈也柔聲勸阻:「所以……別走,好嗎?」


  我差點氣得甩他們一人一巴掌。他們居然到現在還不瞭解我身上發生了什麼狀況,甚至不願意理解我,就當我以為他們足夠成熟的時候,他們卻再次讓我失望。


  我緊握雙拳閉上雙眼,深呼吸一口氣才得以壓下怒氣開口:「我說過了,我要離開,我今晚就會離開,如果你們覺得送個花溫柔的對我說幾句話我就會留下,那是不可能的。」


  李長埈與孫永宅露出了無盡的悲傷,彷彿深深被背叛了,而我在這時才察覺到,是啊,他們是孤兒,所以一直期待被領養啊,我怎麼會現在才知道。但即使知道了,我也無法改變任何事啊,多麼悲哀。


  我轉身到樓梯口去拿我的皮箱,準備從大門口離開,但我側過身後看見李長埈與孫永宅還站在門口,他們的表情與方才完全不同,他們瞪視著我,就像過去他們所做過的那樣,彷彿發狂的野獸看著獵物那樣盯著我看,那個眼神,從來沒有變過,只是在相處的這兩年間沒對我展示過而已。


  「你……你們阻止不了我的,我要回家!」我鼓起勇氣嚷道,只見李長埈與孫永宅鬆開手,將我以為是〝送行〞但實際上是〝慰留〞的花束摔在地上,他們朝我逼近一步,猶如惡魔朝我伸手一般、我害怕遭受到攻擊而轉身就想逃,但我才踏出一步,便聽見他們的腳步聲遠離了原地。


  非常快。那是穿梭於建築裡每個角落般的聲音,就像影子一樣在孤兒院裡流動,我回頭看向大門口,他們已經不見人影,只剩兩束花落在地上。


  他們跑去哪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在兩秒內就離開了原地,而我卻連他們的行蹤都看不見一點?


  我跑向大門想打開,但明明已經解開門鎖無法從裡面打開,我用力撞了門幾下才察覺大門從外拴柱了,現在我被關在孤兒院裡頭。


  「姊姊,來玩捉迷藏?」孫永宅清亮的聲線從木頭的隔板縫隙幽幽傳來。


  「但我們不會手下留情喔。」李長埈低沉的聲音從天花板的燈具間傳出。


  氣壞或是恐懼已經不足以表達我現在的心情,我已經不管我整理好行李的皮箱,雙手抓起裙襬大步跑向廚房想從後門逃出去,明明鎖是開著的但我卻拉不開門,就連窗戶也打不開,然而明明沒有被鎖住。


  我仔細一看窗框才發現窗子被黏住了,那似乎是用過大量強力膠的痕跡。很好,他們大概把所有門窗都黏住了,難怪我最近老是覺得孤兒院內的窗戶都壞掉了!




  兩個瘋子……!




  我幾乎沒有發脾氣與反應過來的時間,聽見有腳步聲接近我便立刻蹲下身,打開角落的櫥櫃鑽進黑漆漆的密道裡頭,可惡!我真的一步都不想踏進這黑得讓人心慌的地方,但現在令人心慌的反而是對我介紹過密道的兩個人,為了逃出去我別無選擇。


  我憑著記憶在密道裡爬行,老實說他們畫給我的密道圖我只看過兩三次,說要熟悉是絕對不可能的,只能依靠印象中的方位與房間所在前行,黑暗的隔板空間中我四處摸著密道口,最後好不容易打開我卻一個不穩摔了下去,那瞬間撞擊的疼痛使我腦中一片空白,但我很快的認清楚這片地毯、這個空間屬於哪裡,是院長的辦公室。


  我拉開抽屜粗暴的尋找是否有能成為利器的工具,接著在抽屜的角落找到了一把剪刀,我便沒有絲毫猶豫地把累贅的裙襬通通剪掉,裙子被我胡亂裁剪而破爛不堪,但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


  我把剪刀藏在胸前的口袋,跑向院長室的門口想打開門時,我察覺到我穿著靴子的腳步聲實在太過明顯,我墳地咬牙,果斷脫下長靴後以穿著襪子的雙腳在孤兒院內飛快地奔跑著。


  哪裡可以逃?哪裡是出口?他們在哪裡?


  我躲進原本是集中孩子們休息的房間,靠著牆想冷靜思緒,壓抑喘息努力思考他們的遊戲有什麼破綻,但──該死!為什麼這麼困難!為什麼我止不住顫抖的身體與雙手,彷彿我只要一跌倒遊戲就瞬間結束了一樣,李長埈與孫永宅不會放過我的,就像他們毫無悔意地使教師受傷、殺死了主廚一樣。


  恐懼逼得我眼角凝結了淚珠,但腳步聲在走廊響起,我已經無法思考那麼多,只能立刻鑽進其中一張床的床底下,打開密道口後溜進去。


  「姊姊現在敢走密道了嗎?」李長埈的問句清晰的傳到我的耳裡,我知道他是對著我說的,因為他的語氣帶著笑意,聲音不遠但不會立刻接近,我如此判斷後在密道內辨認方位爬行著。


  「脫鞋子是聰明的判斷喔,因為我們也會這樣做。」孫永宅充滿餘裕的稱讚也跟著傳來,而我才不會笨到回話或是挑釁他們而暴露自身的方位,他們比誰都還要了解孤兒院內的構造,萬一被他們看見一眼,我就會立刻被抓住。


  黑暗中我摸索著密道口的形狀,摸到了凹槽後我向上推開,厚重的重量差點讓我放棄,但求生的力量與激起的腎上腺素大概是幫忙了我,即使我顫抖著雙臂還是推開了密道口,原來因為上方蓋著地毯所以我才難以打開,現在我的所在位置是藏書室。


  我用力喘息的同時察覺到飄揚的窗簾,這裡的窗子是開著的!我立刻打開窗跑向小陽台,但向下望後的高度令我感到絕望,我這樣跳下去絕對會受傷的,如果我因為受傷而無法逃跑一樣是死路一條。


  我立刻往回跑,拉開藏書室的門發出咕嚕嚕摩擦聲音,我知道他們肯定聽見了,所以迅速的躲到隔壁的房間再度鑽進密道內,好似我跟他們同樣熟悉孤兒院內的構造,但事實上我只是隻被狩獵的兔子一樣只得盲目的亂竄逃跑。


  就在我挪開燈罩準備跳進洞口下的房間裡時,一股猶如老虎鉗的力量用力抓住了我的腳踝向後扯,胸前口袋內的剪刀掉了出來、我痛得大叫出聲,李長埈漠然的聲音在狹小的密道內迴盪:「別逃跑了,妳知道我們捨不得傷害妳。」


  我想哭。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但他們仍然在掌控下玩弄我,就像知道我的所有弱點而盡可能地看著我掙扎並且不傷害我一樣,這擺明就是一種傷害,李長埈跟孫永宅已經傷害到我了,可是他們從來沒發現這點。


  我含著淚水向後望,因為燈罩口透進了一絲光線,我能看見李長埈正抓著我的腳,而他看見我的表情明顯愣了會,我無力地輕喚:「長埈……」


  李長埈察覺到他弄痛我了而稍微鬆開了手,瞬間我毫不猶豫地抬腳踹向李長埈的臉,在他來不及反應時跳進房間裡、打開門往外跑。


  「孫永宅──!」李長埈憤怒的喊叫撼動了整間屋子,聽見傳喚的孫永宅沒兩秒便從樓梯上跳下來逼近我的身後:「夠了,妮絲,別再掙扎了。」


  我沒有理會他說了什麼只是拼命的向前跑著,因為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是從未改變過的,那裡的窗戶沒有壞掉過,就有如第一次我入住時一樣,他們故意不動手腳讓我察覺不出異樣的──我的房間!


  我打開了我的房門口後退一步,正好在走廊上看見追上來的李長埈與孫永宅,他們看著我的行為睜大了雙眼,而我只是朝他們淡淡一笑,最後用盡全力往內跑、衝破了未被鎖上的窗,木頭斷裂、玻璃破碎劃破了我的手腳,在空中滯留了一秒後我重重摔在草地上。


  顧不及身體哪裡有疼痛的地方,根本還沒有站起身我就拖著身體往山丘下跑,因為中心不穩跌倒還在草地上狼狽的翻滾了幾圈,但我彷彿一切都不在乎地往下跑、往火車站跑,像是要飛起來一樣大步跨越了草原,我甚至沒有回頭看孤兒院一眼。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進了火車站,最後一班車尚未離開真是謝天謝地,我立刻跑向站在火車旁的車長、懇求他讓我上車,而他看見我身上凌亂骯髒的衣服與身上的傷口嚇壞了,他要我趕緊上車休息,即使不付車票費也沒關係。


  我無力地走進車廂,因為臨近半夜的關係完全沒有任何乘客,我便坐在某個靠窗的位置,觀察那兩個人會不會追過來,直到火車向前開了,窗外的景象與夜色模糊在一塊,我才放心地笑了出來。


  「為什麼……」因為鬆懈而使眼淚潰堤,我的雙腳有些傷口還插著碎玻璃,雙手全是被木頭割破的痕跡,我的身體已經用盡全力逃跑,現在只得窩在紅絨布上的座椅上無力顫抖。


  「為什麼……」我痛哭失聲,我相信他們,我相信李長埈與孫永宅會理解我的難處,但為什麼,他們仍然這樣逼我,好似他們以恐懼逼迫我是正常的,而我明明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為什麼我仍然愛上了他們。


  「為什麼……!」為什麼我仍然愛上了他們,為什麼明明愛著卻無法體諒我,為什麼不願意信任我,難道他們一直都不信任我嗎?原來,我們相愛了兩年仍然沒有改變任何事嗎?




  如果他們不信任我,那這份愛又算什麼,根本只是場謊言。




  悲傷刺穿了我的身體,使我支離破碎,我發狂地、像個幼兒般嚎啕大哭,我仍然愛他們,要我說,我會肯定的答我愛你,我是愛你的啊,但是為什麼,那些我相信是真實的東西,我相信只存在於我們三人之間的真實,就算沒人懂沒人理解也沒關係,但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多的為什麼,全都像是飄落的雪花一樣落在湖面上,不見蹤跡,不起漣漪。


  淚水不停掉落,我無法停下,眼前一片模糊我也無法辨識究竟火車到了哪裡,接著到站時傳來的廣播讓我知道我該下車了,我踉蹌地離開座位,就在走下火車時我不小心踩空而狠狠地跌在地上,嚇到了一名走在月台上的男人。


  「天啊!妳還好嗎?沒事吧?妳受了好多傷啊!」他擔憂的在我面前蹲下,被眼淚模糊了視線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但仍能看見他朝我伸出的手,我只知道我已經疲倦到了極點,飄忽地抬手覆了上去。


«


  他們追著金妮絲跑但卻沒想到最後仍然抓不住她。


  她打破了他們對她的膽小印象從樓上的窗跳了下去,李長埈與孫永宅跑進房內從破碎的窗口往外看,想知道金妮絲是否受傷了還打算還繼續逃跑。


  想不到那女人倒在草地上沒多久便強行撐起身體似的朝山丘下移動,那起步速度很慢,現在追肯定能將人抓回來,但他們卻凍在原地。


  孫永宅看著人即將跑遠才意識到什麼,他趕緊舉起手裡的手槍,瞄準草原上逃跑的人影,但李長埈抬手按住了孫永宅握著手槍的手,孫永宅不解地看向他,而李長埈一聲不吭地將手槍壓下。


  「長埈哥……」孫永宅呼喚,像是在詢問意見,而李長埈曉得他的問題,只是回以他苦澀又難受的笑,兩人只能透過破碎的窗口,望著金妮絲跑過草原的人影,跑向火車站,越來越遠,最後一丁點兒也看不見。


  他們沒有對話一句,也不收拾殘局,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窗口前,在已經沒有金妮絲的房間內他們站了好久好久,才轉身倒在那張單人床上,李長埈與孫永宅互相望著對方,雙眼早已滿是疲憊,眼淚緩緩淌下時也面不改色,凝視對方的瞳孔深處,就像他們隔絕了世界,就像他們年幼時期因為懲罰而被關在黑暗的房間一樣,從未改變的基因仍然在他們體內。


  他們想將愛人留在身邊,但反而將愛人逼走了。

  他們是多麼努力維持現狀,但最終打碎了所有可能。




  他們只想留在這裡,但到最後,只剩他們留在這裡。




«


  「我們該怎麼辦?妮絲堅決要回家。」孫永宅問,他與李長埈來到市場買食物,正擠過人群努力走向店面。


  「……如果讓她回家了,但她從此不理我們怎麼辦?我不知道她會不會騙我們。」李長埈淡淡地說,孫永宅也跟著垂下眸:「我也不知道,我好怕……她還說她不會回來,那是……真的……想拋棄我們了吧?」


  李長埈沉默著沒回應孫永宅的話,只是走進一家專賣工具的店面,而孫永宅疑惑的跟在後頭,李長埈走到老闆面前道:「把店裡所有的強力膠都給我。」

  「長埈哥,要做什麼?」孫永宅問,只見李長埈垂下眼簾:「讓她哪裡也去不了。」


«


  同性戀?啊啊,算是吧,已經相識又互相依賴那麼久了,李長埈與孫永宅怎麼可能不對對方產生感情呢。


  「長埈──永宅──把窗戶打開!要通通風才行!」


  金妮絲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剛完事趴在李長埈身上正準備睡著的孫永宅才醒了過來,李長埈捏了下他的臀部害得孫永宅痛得哎了一聲。


  「你去開窗。」李長埈賊笑著說,孫永宅便撓撓頭,套上內褲後走去打開圓窗,李長埈躺在床上看著孫永宅朝下方揮了揮手,又聽見他說了不穿衣服比較舒服的話而笑了出來。


  「既然你覺得不穿衣服比較舒服,那我就穿走囉。」李長埈撿起被扔在地板的衣服套上,孫永宅回頭後擰眉看著:「那是我的衣服!」

  「借我穿一下啦。」

  「你的衣服呢?」

  「剛剛都沾上汗跟精液了啊,你不也看到了嗎?」

  「好吧,你要趕快洗乾淨喔,不然很臭。」

  「好好──」


  孫永宅慵懶地靠在窗邊,望著李長埈穿好衣服與褲子的模樣道:「自從妮絲教我們怎麼做之後,我們就一直在做同樣的事啊。」

  「反正也挺舒服的。」李長埈聳聳肩。


«


  「長埈哥,你寫這邊吧。」深夜,孫永宅還坐在桌前與詩詞奮鬥,李長埈打了個打哈欠,湊過來後拿紙起來閱讀,最後拉了椅子坐在孫永宅身邊,他也提起筆:「寫完這段一定要睡覺喲。」

  「嗯,寫完這邊就睡。」

  「希望我們的詞評審會喜歡。」

  「那些獎金很多耶,我真是不敢想像。」

  「有了那些錢,我們就能讓妮絲過更好的生活了。」

  「好期待喔。」


  兩人窩在書桌前振筆疾書,互相閱讀互相修改著,他們精心刁鑽而出的字句。


«


  「妮絲她……」

  「接受我們的告白了……!」


  李長埈與孫永宅在閣樓忍不住大聲歡呼,慶祝似的激動地抱在一起,像是盯著電視看足球賽一樣情緒激昂。


  「終於可以放心了,我一直怕她會想離開啊……」孫永宅放鬆地倒在床上,李長埈則坐在他的床旁邊,望著他笑道:「現在不會了,她願意愛我們,我真的好高興。」

  「我也是……我們被領養了嗎?長埈哥。」

  「嗯,這應該算是被領養了吧。」


«


  「為什麼院長沒辦法能幹一點呢?」孫永宅忍不住抱怨,而李長埈也只能跟著嘆息:「嗯,我們只能想後續了,如果院長要離開……你想留在這裡嗎?」

  「當然!」孫永宅立刻回答,接遲疑了一會後緩慢地說:「我們可以跟姊姊一起留在這裡……」

  「我也這樣想。」李長埈笑嘻嘻地說,得到孫永宅同樣滿臉笑意的回應,李長埈接著說:「不過如果要留在這裡,我們需要錢……有辦法跟院長要嗎?」

  「可以的……?我覺得院長對我們還是很好……」孫永宅的語氣明顯充滿不確定,兩人因此陷入了苦惱。


  最後李長埈緊握了雙手,堅決的說:「我想要院長把收藏品都留下來。」

  「不可能的,他那麼珍惜那些東西。」孫永宅皺眉道。

  「對啊……」李長埈嘆息。

  「但……我記得手槍裡還有一發子彈。」孫永宅說,他看向李長埈道:「你覺得呢?」


  他們相視了許久,像在評估該怎麼與院長對峙才好,他們知道院長對他們來說意義重大,要是可以,他們也不想與院長撕破臉,但如果不得已……


  「如果不得已……」李長埈淡道,孫永宅也垂下眼簾:「嗯,如果不得已。」


«


  「你覺得保姆會跟姊姊說奇怪的事情嗎?」

  「應該不會吧?我覺得保姆也喜歡我們。」

  「那為什麼她不帶我們一起走呢?明明我們也能採草莓,而且我們肯定能做得更好。」

  「對啊,為什麼。」


  李長埈與孫永宅鬱悶地坐在地板上互相靠在一起,過一陣子後孫永宅才說:「不過我們有姊姊。」

  李長埈也跟著微笑:「而且姊姊很喜歡我們。」


«


  滂沱大雨,兩個男人拿著鏟子將土挖開,好不容易才挖出了一個放得下成年人大小的凹槽,李長埈不滿地嘆息:「為什麼姊姊要那麼難過的樣子啊?明明這人很該死。」

  「因為姊姊太善良了。」孫永宅說。


  他們將屍體扔進洞裡。


«


  「如果我們對主廚講的話,他就知道我們會說話的事了……」孫永宅在李長埈背後道,李長埈停下來望著他,他們的表情同樣無奈。

  「但姊姊的心情那麼差,肯定是主廚害的吧?我們得替姊姊說出來,不然姊姊會一直難受下去。」

  「……嗯,說吧。」


  孫永宅與李長埈下樓後走進廚房,正好看見主廚正靠著門框抽菸,李長埈率先開口:「請你……別再騷擾妮絲了。」


  初次看見不會講話的人對自己說話,主廚的震驚全部表現在臉上,孫永宅也平靜地道著:「我們都知道你做了什麼,請停止吧。」


  主廚的驚愕只持續了一下,接著他露出詭異的笑容哼了一聲:「反正你們也享受過她的身體了吧,我只是摸一下有什麼關係?那個蕩婦,長得一臉可愛的樣子,就是要讓男人──」


  話還未說完,李長埈便一拳揍在主廚的臉上,男人應聲倒地,正想破口大罵抵抗時,孫永宅已經一腳踩在主廚的喉嚨上,他只能發出猶如雞隻被折斷脖子前的慘叫。


«


  「快滾吧。」


  站在哭泣的金妮絲身後,李長埈與孫永宅對著被金妮絲抱在懷裡、同樣流著淚的女孩唸著唇語,他們無情地瞪著她,眼神裡充斥著警告與上漲的憤怒,對女孩蠕動嘴唇道:


  「快。滾。」


  現在小麻煩消失了。


«


  房門悄悄地被打開,女孩噘著嘴看過去,是李長埈與孫永宅,他們安靜的走進房間後朝她比手畫腳,示意要將睡著的金妮絲帶到房間。


  「幹嘛不說話?」女孩機敏的說道,她早就知道這兩位哥哥會講話但從不在大家面前開口,而既然女孩知道,李長埈也就不打算繼續裝下去。


  「妳看到我們對教師做的事了,對吧?」他蹲下身問,女孩則是再度嘟了嘟嘴唇:「你們會欺負我嗎?」

  「不會。」孫永宅說,與李長埈交換了視線後勾起唇角,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女孩:「有其他人會欺負妳……啊,反正,妳明天就會知道了。」

  「什麼!」女孩不能理解而煩躁地將布偶摔在地上,李長埈已經將金妮絲抱在懷裡,他們準備離開孩子們的房間。


  「順帶一提,妳沒辦法為妮絲做任何事,但我們可以。」李長埈挑釁道,孫永宅朝女孩揮了揮手:「掰掰囉,小不點。」


  他們在女孩氣得衝上來大聲尖叫前關上房門。


«


  「那女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最近很喜歡黏著姊姊?」

  「基妮嗎?我也覺得,而且她為什麼好像很討厭我們?」

  「我總覺得她想從我們身邊搶走姊姊。」


  李長埈與孫永宅走在熱鬧的市集裡準備替孤兒院買點日常用品,兩人因為不悅而皺起眉,提到基妮便立刻壞了心情,一開始還不會那麼嚴重,但自從教師離開孤兒院後基妮就老是纏著金妮絲,這實在太麻煩了。


  「她果然看見我們對教師做的事了。」孫永宅說。

  「那怎麼辦,也送她去醫院嗎?」李長埈心煩的提議。


  孫永宅停下腳步,看向市集的某個角落,總有一群詭異又不懷好意的人聚集在那,總是聽人說不要讓小孩靠近他們,但具體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


  「送她到別人手上吧。」孫永宅淡淡地開口。


«


  孫永宅將手上的螢火蟲放在李長埈的掌心上,他們對視後一同笑了,如同之前一樣,像個孩子般觀察著螢火蟲微弱的光芒,小心翼翼地避免傷到牠。


  「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冷漠的。」李長埈垂下眼簾道,孫永宅抬眼了會,也接著呢喃:「我也是,我也不應該對你發脾氣的。」

  「我以為你會揍我。」

  「我也這麼以為,但看到哥你好像任我打也沒關係的樣子……就覺得好難過。」

  「看你跟女生很好的樣子我也很難過。」

  「我也是啊。」


  螢火蟲忽然振翅,讓李長埈與孫永宅驚呼一聲,他們看著螢火蟲飛向夜空最後不見蹤影,兩人沉默一陣子,孫永宅才開口:「我只是怕你被人搶走而已。」

  「我也是。」李長埈垂著眸道,教師帶走孫永宅那孤單又空虛的滋味他永遠都無法忘記:「我不想再嚐到你不在身邊的感覺了。」

  「我不會擅自離開你的。」孫永宅輕靠李長埈的肩膀朝他微笑,李長埈也揚起了嘴角,「嗯。」

  「那我們是不是沒辦法喜歡女生了?因為我們一定會吵架。」

  「那……喜歡同一個人不就好了嗎?」

  「要怎樣才能喜歡同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比較好?」


  李長埈與孫永宅雙手抱胸歪頭思考一陣子,接著孫永宅彈了下手指:「啊,姊姊……!」

  「啊、對啊!有姊姊!」李長埈也跟著展開笑容。

  「可是她是不是當我們是小孩子……」孫永宅又懊惱的垂下頭。

  「哎……可能是吧。」李長埈抿了抿唇,「而且在我問她對我們跟女生很好的事情有什麼想法,她還不懂我想要表達的意思。」

  「看來我們沒入過姊姊的眼過呢……」


  兩人嘆息長長一聲,孫永宅索性坐在草地上,盤起腿道:「但我覺得如果是她的話,我們三個人可以一直好下去。」

  「我也這麼想,如果是姊姊的話,一定也會喜歡我們吧?」李長埈跟著躺在孫永宅身邊,雙手枕著後腦勺望向星空。


«


  從一開始就不被在乎感受,李長埈與孫永宅無從發洩的憤怒使他們即使處於吵架的狀態卻還是能為了排除障礙而一起行動。


  李長埈捏住釣魚線的透明線頭,接著將線捲扔到孫永宅身上,他手足無措地接下,臉上滿是不愉快,雖然過程中兩人從沒講一句話但他們仍然有默契地做著同樣的事,算準了教師準備下樓用餐的時機,他們將線分別綁在樓梯兩側,最後躲在暗處等待事情發生。


  過沒多久,教師從房間裡走出來,下樓梯時發出了激烈的碰撞聲,最後聽見教師的哀號,他們知道這報復計劃成功了。


  孫永宅蹲在樓梯旁將線剪斷收回,就在這時,某個小小的眼睛在牆角看到了這一切,李長埈警覺地轉過頭看去,但那嬌小的身影已經不在了。


  「……。」李長埈沉下雙眸,對那人的身分心裡已經有個底,在看見孫永宅收好線之後李長埈沉默地轉過身打算離開,一句話也不說。

  「哥……」孫永宅想喚住對方,但後來仍是打消了念頭,雖然對害他們吵架的始作俑者施行了報復,但心情卻沒因此好起來。


«


  「你知道嗎?金妮絲特別理智。」李長埈說。

  「她明明很怕我們卻還是那麼幫助我們。」孫永宅說。

  「真是奇怪的人。」

  「真的是奇怪的人。」


  兩人靠在藏書室的欄杆上望著遠方,面無表情地評論關於金妮絲的事。


  「而且她居然敢那樣對我們說話,其實我很驚訝。」

  「我也是,原來她那麼有勇氣啊。」

  「通常都是別人覺得我們奇怪,但想不到會有個奇怪的人想跟我們〝好好相處〞啊。」

  「她真的很有趣。」

  「她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有趣呢。」


«


  「教師想讓我們去上學,你知道嗎?」孫永宅拿著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圈。

  「知道,我有聽她對那個新來的說。」李長埈也用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圈。

  「為什麼啊?真是無法理解。」

  「而且完全沒問過我們。」

  「我們可能得請院長幫忙,說我們不想去上學。」

  「如果……」


  藏書室的門被拉開,李長埈與孫永宅立刻中斷了對話,「嗨。」金妮絲微笑著走進來對他們打招呼,他們只是斜眼瞥了會,接著持續沉默,隨金妮絲坐在角落看書。


  『如果院長不行的話,我們就找保姆。』孫永宅靜靜地用鉛筆筆尖點了點紙張。

  『就找她吧。』李長埈用筆尖朝金妮絲的方向揮了揮。

  『為什麼?』孫永宅擰起眉。

  『因為她是跟教師討論過要讓我們上學的人。』李長埈凝視著孫永宅,孫永宅也以眼神示意:『她不是也同意讓我們上學嗎?』

  『直接跟她說我們不想上學吧。』

  『〝說〞?』

  『嗯,反正她很膽小,感覺很容易利用。』


  李長埈與孫永宅轉過頭,直接而赤裸地瞪視著金妮絲。


«


  「你覺得那個新來的如何?」李長埈躺在藏書室的陽台問,瞇著眼享受被風吹的感覺。

  「嗯……蛋糕很好吃。」孫永宅說,再度插了一小塊檸檬派到嘴裡:「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讓我想起姊姊……」

  「姊姊嗎……」李長埈睜開眼望著對方,孫永宅則含著叉子點點頭。


  「……姊姊勇敢多了。」李長埈朝上望著天空淡道。

  「但是感覺一樣溫柔。」孫永宅說,又用叉子插了一塊蛋糕送到李長埈嘴邊。


«


  從他們第一次感受到被金妮絲注視的視線後,李長埈與孫永宅就開始在意起這個女人了,不知為何,他們對這個新來的人有著一絲熟悉感與好奇,這個即將要來當點心廚師的人是誰?


  『那個人就是新來的廚師吧?』李長埈想。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失禮的盯著看,但果然還是有點不爽。』孫永宅低下頭繼續吃午餐。

  『待會我們還得去倉庫把東西清出來。』

  『所以秘密基地以後會變成她的房間?』

  『嗯,真是麻煩。』

  『沒辦法。』


  李長埈與孫永宅同時拿著餐盤站起身,走出餐廳後將餐盤放到廚房的水槽中。


  那個女人離開後,他們站在倉庫的窗前看著她離開,他們覺得那個人肯定也注意到他們了。


  「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樣嗎?」李長埈低語。

  「很像姊姊的年紀。」孫永宅回。

  「嗯,身高跟衣服也好像。」

  「嗯。」


«


  「長埈,永宅,這幾天會有個新廚師來,麻煩你們把二樓最右邊的倉庫清乾淨,好嗎?」院長微笑對著兩人說,他們只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便照著院長所說的做了。


«


  「長埈哥,你身上太髒的話會被教師罵的。」

  「沒關係啦,反正我們又不會上到課。」


«


  「你把密道都蓋住了嗎?」

  「嗯,就算被打開也不會被當作是密道的。」


«


  「哎呀,好漂亮的兩位男孩,是兄弟嗎?」一名來到孤兒院想領養孩子的貴婦對李長埈與孫永宅說著,第一次令人感興趣,使他們忍不住緊張起來,生怕哪裡做不好。


  「他們不是親兄弟,不過倒是好到像親兄弟一樣。」院長笑著說,接著他們看見院長靠過去在婦人耳邊低聲說了什麼,最後婦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滿是遺憾的伸手輕撫李長埈與孫永宅的頭:「好可惜呀,我比較喜歡聰明的孩子呢,那麼還有誰呢……」


  婦人離開去看其他孩子後,李長埈與孫永宅對望一眼,他們感受到被院長背叛的感覺,但又無奈的什麼也不能說,他們確實想一直留在孤兒院,但如果能被領養更好,不是嗎?


«


  「永宅,你把字典放去哪了?」李長埈望著躺在床上就要睡著的孫永宅問,只見對方睡眼惺忪的挪動了身體,從棉被裡拿出字典遞給李長埈。


  「你怎麼那麼喜歡把字典放在床上啊?」李長埈走到書桌前,開始今日的自學時間。

  「哥……你知道嗎?在睡覺前看書會記得更好……」孫永宅喃喃地說道,聞言李長埈頓了下,接著他放下筆離開書桌,擠到孫永宅床上後捧著字典湊到對方身邊。


  「那我來考你剛剛看過的字。」李長埈笑著說。

  「可以啊。」孫永宅揉揉眼睛自信地回。


«


  「拿好筆,來,再寫一次。」


  李長埈與孫永宅坐在桌前,而教師耐心的指導著他們如何書寫自己的名字,雖然寫得緩慢、字跡又歪七扭八的,但寫好後教師還是給予了兩位男孩鼓勵的笑容:「寫得很好。」


  「長埈哥,你的名字好難寫。」閣樓房間,孫永宅捏著筆說,李長埈則不滿的噘起唇:「你還不是一樣。」

  「我們來玩填字遊戲。」他們從床底下拉出一張報紙,兩人趴在地上拿著鉛筆輪流寫來寫去。

  「好難喔……沒有教師在,什麼都看不懂。」李長埈的臉貼在地上。

  「唔,快點繼續寫,我們能學會的。」孫永宅拉拉對方的袖子。

  「當笨蛋好難噢。」

  「不講話比較難。」


«


  「長埈哥。」孫永宅在房間裡四處找著人,但卻看不見對方的蹤跡,然而明明上一秒他們還在玩捉迷藏。


  「長埈哥?你在哪裡?」孫永宅爬到床底下又鑽出來:「我找不到你,快出來!」


  地上的木板碰的一聲飛起來,孫永宅被嚇得大叫,只見李長埈站在地板裡的洞口笑著:「看!這裡有秘密通道!我發現的哦!」

  「裡面有什麼?」孫永宅靠過去跟著往洞口裡看。

  「不知道,我們一起去探險。」李長埈嘻嘻笑道。

  「好哇!」孫永宅也興奮的說,在李長埈鑽到密道內後跟在後頭。


«


  「今後,你們住這。」院長將李長埈與孫永宅帶到閣樓,天花板是三角形的,寬大的房間裡只有一扇圓窗,雖然已經打掃過一遍但看起來還是有根深蒂固的灰塵。


  「很棒吧?又大又寬敞。」院長沒好氣地說,「去把你們房間裡的東西都搬來閣樓,快點。」


  「為什麼……?」李長埈擰著眉,疑問地抬頭問,只見院長一臉不耐煩,語氣非常差:「因為你們兩個是大麻煩!我才不想讓顧客看到有問題的孩子,今後如果有人來你們就得乖乖待在這不准出去,如果被客人看到,你們也要安安靜靜的不准做出奇怪的事情!」


  拋下這些話後,李長埈與孫永宅從跟大家一起睡覺的房間搬到了四樓的閣樓,之後的夜晚再也沒有大家一起嬉戲的時光,也沒有早上互相叫對方起床的時候了。


  孫永宅打開圓窗的鎖後推開,從這裡能看見夜空中高掛的明月,讓李長埈與孫永宅坐在地上看呆了一陣子。


  「我們……很奇怪?」

  「有問題是不乖的意思吧。」

  「不知道……」

  「可是我覺得我們很乖。」


  兩個男孩牽起手,躺在地上凝視著月亮。


«


  來到孤兒院後院長十分歡迎李長埈與孫永宅,雖然與女傭分開害他們哭了很久,但因為他們的聰穎與討喜的外表,院長也對這兩位男孩特別喜愛。


  「院長──領養我們!」

  「院長院長院長!領養領養!」

  「唉喲喲、小心一點。」

  自他們來到孤兒院後,李長埈與孫永宅成天在院長身邊繞來繞去,拉扯院長的褲管,如此可愛的孩子叫人怎麼不喜歡呢?


  院長也被兩位男孩打動了,他開心地向李長埈與孫永宅宣布:「明天我的妻子跟女兒會來,你們要好好表現,知道嗎?」

「知道!」他們也興奮的回答。


  雖然事實跟理想總是不一樣。


  院長妻子帶著女兒來到孤兒院逛逛,小女孩很快的就跟兩位男孩玩在一塊,而院長與妻子正在為女兒的生日做準備,院長準備了驚喜小書,妻子則是做了美味的大蛋糕,就在傍晚要把孩子們喚回來一起慶祝時,女兒與兩位男孩卻遲遲不見蹤影。


  院長擔憂得忍不住想出去找人,結果剛打開大門時便發現李長埈揹著他心愛的女兒回來,三人身上都髒兮兮的,李長埈與孫永宅著急又無辜的雙眼滿是淚水,而他的女兒,嘴角與臉頰上全是血。


  原來他們在玩耍時女孩不小心摔倒,很不幸地嘴唇撞到了石頭,門牙被撞斷、嘴唇也被撞出了傷口,院長與妻子氣急敗壞的將女兒帶去醫院,臨走前,李長埈與孫永宅站在車子旁,小手抓著衣襬望向駕駛座的人:「院長……」


  「你們給我待在孤兒院!哪裡也不准去!」院長憤怒地說,立刻駛車而去。


  失敗了。

  李長埈與孫永宅回到孤兒院後不斷啜泣,保姆不停安慰他們,但他們仍然止不住眼淚。


«


  女人對兩個孩子發瘋似的責罵與毆打中止於一個重擊在她頭上的重物,人應聲倒下後,顯現出後方站著單手拿著破碎檯燈的女傭,她扔下手上的東西,走到正在委屈流淚的兩個孩子面前,將兩人抱在懷裡。


  「沒事的、已經沒事了。」緊抱著兩個顫抖的男孩,女傭不禁流下眼淚:「……你們沒做任何事啊。」


  李長埈與孫永宅靠著女傭的肩窩,方才被暴打的恐懼在溫暖中散去,因為安心與擁抱而使眼淚潰堤,兩個孩子大聲哭著,小手緊抓著女傭的衣服,不想離開唯一愛著他們的人。


«


  「我打算把你們送到孤兒院去,那間是我之前待過的孤兒院,你們會喜歡的。」女傭對兩個孩子微笑道,而他們則是眨眨眼。

  「孤兒院……」孫永宅緩慢地重複,女傭便點點頭:「嗯,當個乖孩子就能被領養喲。」

  「被領養……是什麼意思?」李長埈抬頭問。


  女傭抿唇一會,接著輕撫兩人小巧的臉蛋,輕柔道:「就是有人會愛你們的意思。」


»


  空蕩蕩的孤兒院,迎接了第無數次平凡的早晨,陽光照亮了門牌〝Golden Child〞的金黃色,但與往常不同,已經沒有了任何一點活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自金妮絲離開後李長埈與孫永宅仍然留在這裡,在他們猶如死屍消沉的度過每一日時,今天卻聽見了敲門聲。


  他們互望一眼,接著上前去打開門,看見的是一名婦人帶著一名男孩來到這裡。


  「噢噢……我聽說這裡是孤兒院?可以收養這孩子嗎?拜託了……」婦人著急又焦慮的說道,李長埈與孫永宅看看她,又看向那名男孩,矮小的模樣讓他們忍不住想起來到孤兒院時年紀也差不多這麼大。


  「嗯,進來吧。」李長埈說,孫永宅則是頓了一下:「長埈哥……」


  李長埈轉頭淺笑了下,孫永宅便垂下眼簾,將孩子帶到餐廳後坐著,他們給男孩一塊草莓麵包當點心。


  「這裡什麼都沒有!」男孩一面嚼著麵包一面大叫:「好無聊!」

  「……我們之後會離開這裡一陣子,你也要跟著一起來。」李長埈雙手撐著下顎道。

  「為什麼!」男孩皺眉。

  「沒有我們誰來照顧你?」孫永宅撐著頭說。

  「你們到底是誰啊?這裡怎麼都沒有人?你們是強盜嗎?還是幽靈?」男孩踢著在空中晃啊晃的雙腳問,聽見這些問題使李長埈與孫永宅愣了一會,最後他們相視一會,露出苦笑。


  「我們是孤兒院的接管人。」孫永宅說,伸手輕撥男孩額邊凌亂的髮絲:「你呢?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沒有名字。」男孩說,「媽媽說反正以後會被領養,所以隨便。」

  「這樣啊。」李長埈淡笑:「那取名就等以後再說。」




──TBC.


282 次查看0 則留言

最新文章

查看全部

Comments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