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8 twilight
已更新:2021年7月4日
「首先,解決這個吧。」我察覺到我說話的語氣特別低沉而冷漠,我是在壓抑嗎?我也不曉得,只知道被孫永宅與李長埈兩人扶起時,我瞥見了時鐘,該做晚飯了。
廚房裡發生的事情被其他人看見肯定會引起不小的風波,李長埈跟孫永宅要是被舉報會被抓去關的。想了就頭疼,這兩個人都沒考慮到這件事嗎?又或者他們認為只是死了個討厭的人所以沒關係?
「噢,那妳別過來,別看這裡。」李長埈笑吟吟的阻止我走向前看到任何一點血腥畫面,他與孫永宅走到主廚身旁蹲下,被廚桌擋住我看不見他們的動作,但大概是在包裹與擦拭什麼東西。
「你們要怎麼處理?」我問。
「埋起來。」孫永宅說。
「埋在哪?」
「旁邊的森林。」
「森林的哪裡?」
「很遠很深的地方。」
「……顯然你們沒想過要交給主廚的家人。」我垂下眼簾道:「我很討厭主廚,但如果他有家人的話,這樣殺死他不也等同於毀了他家人的一生嗎……」
李長埈與孫永宅站起身,他們看向我:「原來姊姊在煩惱這個呀。」
「主廚沒有家人噢,他的父母已經去世了,跟妻子也離婚很久了,姊姊可以放心。」孫永宅熟練的跟我解釋,我則皺起眉:「你怎麼知道的?」
「院長室有名簿,上面有寫。」他理所當然的回應讓我覺得他們早就把孤兒院內的一切掌握得一清二楚,李長埈與孫永宅兩人蹲下身把屍體搬了出來,確實,我沒有看到任何血腥畫面,只有頭部被布料層層包裹的人體躺在那,隱隱描繪出五官輪廓的布料上滿是血紅的顏色,令我起了層雞皮疙瘩。
「姊姊,為什麼要替主廚想那麼多?」李長埈直起身後轉身問。
「因為我從沒想過要他去死。」我說。
「如果我跟妳說,主廚早就對院內很多女孩子下手,妳會怎麼想呢?」他們望著我,而我只得睜大雙眼,反問:「真的?但我從沒見過……」
「妳還沒來的時候主廚常常會亂摸女孩們,我們也是聽她們說才知道的,後來為了避免主廚再騷擾她們,才會常常陪孩子們玩。」孫永宅解釋,我才了解他們當初會和孩子們這麼親密是有原因的──這都是為了保護孩子們不被性騷擾。
「雖然我們顧到孩子們但卻忘記妳了,妳在廚房工作,明明是最容易受到騷擾的人,我們還以為妳習慣這樣跟男生相處……」李長埈垂下眼簾道,他們兩人露出充滿歉意的表情,輕聲:「對不起。」
我的胸口一陣刺痛。明明不是他們的錯但為何是他們道歉呢?而,他們為我著想的事情又是暖心得惹我想哭。我閉上雙眼,將現實的理性優先擺在前,現在加害者的屍體就躺在地板上,不是感性的時候。
「是我不夠勇敢,我有能力抵抗的但我卻沒那麼做,昨天兇了你們,甚至還讓你們做出……這件事……」我害你們殺了人。這句話在我心中浮出時令我不禁感到胃部一陣絞痛,我用力咬緊牙根:「對不起。」承認自己的怯弱令我沮喪,但我非得說出來,因為那絕不是李長埈與孫永宅的問題,我希望他們知道這件事,而他們聽見我的道歉後也露出了諒解的淺笑。
罪惡感緊緊纏住我的大腦,我思緒飛快地想著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他們想為我做的事情與造成的結果,他們為我出氣但導致我從沒想過的結果──為何我會沒想到?為何我會無法預料?我沒能正確指導他們某些觀念嗎?我傳達得不夠透徹嗎?我跟他們之間的溝通出了問題嗎?
又或者,我對他們的無法預測就跟一開始一樣……我從來都不夠理解他們。
沈默思考的同時,眼看李長埈與孫永宅就要這樣走出下著大雨的廚房後門外我才回過神,我趕緊叫住兩人,走上樓拿了兩件乾淨的衣服後回廚房要他們換下沾到血的衣服。
「姊姊要洗?這個我們可以自己來。」李長埈說。
「你們要帶去埋起來,傻瓜。」我鐵著臉說,說這話時想輕鬆一點但辦不到。
「啊──原來是這樣,」李長埈笑了:「姊姊好聰明!」
「這樣就沒有證據了,姊姊真的好聰明。」孫永宅也跟著附和誇讚,但我聽了卻不感到高興,他們換好衣服後我將染血的衣服裝進麻布袋裡交給他們,在他們抬起屍體邁向大雨前,我淡淡地說:「你們知道這是犯罪嗎?」
李長埈與孫永宅揚起微笑:「這只是普通的失蹤喲。」說完,李長埈揹著屍體、孫永宅拿著麻布袋與兩支鏟子走進了滂沱大雨中,身影消逝在森林那一端。
我低頭看著地板還有廚桌上的血跡連嘆息也做不到,拿起拖把與抹布開始收拾善後,慶幸大雨的聲音籠罩著孤兒院,除了我與李長埈和孫永宅三人沒人知道主廚發生了什麼事。
我把雙手上的血跡洗去,藉由大雨我把濕漉漉的地板拖了三次,廚桌擦拭得比平常乾淨,檢查廚房和自己身上過後沒有一絲血跡,再將廚房的門與窗戶全部打開,讓外頭雨水與泥土的味道隨著風灌入整個廚房帶走血腥味。
我站在廚房中央,看著遠方霧濛濛的森林,夾雜雨滴的強風吹到我身上,我覺得好冷,心臟在顫抖,可能在害怕或焦慮著什麼。
我在害怕他們回不來?
或是在害怕他們回來?
「好冷呀!妮絲妹妹!風都跑進來啦!」後頭傳來保姆的聲音,她快步走進廚房裡替我關上窗子與門,我才反應過來:「噢……謝謝,剛剛烤焦了東西,我想讓味道散去才打開窗……」我沒有絲毫結巴的說著謊,但視線卻是不自覺的釘在別處使得我的模樣看來比平時消沉,而保姆就像家人般溫暖地拍拍我的臉。
「唉喲,臉蛋都著涼了,吹風吹太久了啦,我跟妳說,因為現在這裡人比較少,所以不用太早花時間做餐,知道嗎?可以多休息一點,反正還有主廚在。」保姆關心的話語簡直要溶解我冰冷的表情與態度,就像友善的親戚、可愛的鄰居,溫熱的眼淚全都積在眼眶但我努力不讓它掉下來。
「嗯。」而我只能這樣回應,心裡忍不住跟保姆道歉,她是那麼照顧我,待我就像孤兒院內的孩子一樣。
「多休息點,因為妳幫忙照顧孩子之外還要照顧長埈跟永宅,又要煮飯又要打掃真是忙死了,煮飯的事情多一點給主廚做吧,嗯?」保姆笑了笑,接著她看向時鐘後又轉變為不耐的表情:「但這時間了主廚人呢?該不會他把工作丟給妳一個人?」
在這間孤兒院內,正常與不正常就只有一線之隔,而我就像走鋼絲的人一樣,鋼絲就像磁鐵黏在我的腳上,我隨著重力傾倒、旋轉、在正常與不正常中變換自己的立場,以理智判斷我面對誰該做出什麼事、說怎樣的話才得以平衡身段。
否則會因失足摔得頭破血流。
「我不知道。」我輕輕地開闔唇瓣,垂下眸子:「我不知道主廚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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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陷於憂鬱中,因為主廚死亡的事情我不斷反問自己該如何面對,可能我只是卑鄙地需要一個嚴重的理由去說服自己『哈、這人就是該死』來判定主廚的死是應該的,但即使這樣想了,我的內心深處也會發出一個小小的聲音道:『真的是這樣嗎?』來摧毀我所有堅定。
我的良心極度不安,我是不是不夠厭惡主廚才會這樣呢。如此一想就想責備自己似乎溫柔過頭了,為何這麼替一名糟糕的男人著想。
外面的風大得很,兩個孩子們也都乖乖待在房間裡玩玩具,少了過去熱鬧的歡笑聲孤兒院內變得非常冷清,我也不禁感到有些無奈,披著毯子走到後院的椅子上坐著,望向被風吹得不停擺動的草原發呆。
從前我與教師坐在這裡,一面聊天一面看著孩子們在陽光下的草原上踢足球玩耍,現在卻一個人也沒有──應該說只剩我一人在這裡……這感覺真孤單啊。
「姊姊,不冷嗎?」就在我發呆出神時,李長埈的聲音傳來,他站在我旁邊關心道,我則是輕輕搖搖頭:「不會,還好。」
李長埈順著我方才的視線看向草原,似乎能理解我在想什麼,他回頭問我:「姊姊喜歡小孩子嗎?」
「……我以為我討厭小孩,但來到這裡後我發現我蠻喜歡小孩子的。」我聳肩輕笑道,身邊總是圍繞著孩子又怎麼有辦法無視呢,被孩子們喜歡可以說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美好的事物。
「我也是。」李長埈對著我微笑道,我看著他,想問〝也〞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又轉過頭望著遠方的森林,像在思考什麼,也像純粹的想沉默地陪著我。
我垂下眼簾,注意到李長埈擺在身旁的左手,猶豫了許久後緩緩抬起手,只是想著牽住指尖也好,我可能需要什麼安慰但無以名狀、難以說出口,我比我想像中的不理性但我不想表現出來,並非逞強,而是本就不擅長。
一下下就好了。
可當我碰到對方手指的瞬間,才發覺到我的手簡直冷得像冰塊一樣,在這種狀況下牽手真是掃興至極。我趕緊縮回手,但察覺到的李長埈已回頭疑問地看向我,我心虛地笑著說:「哎啊,我的手好冰。」假裝我只是想量體溫似的。
李長埈什麼也沒說,他一把握住我那被風吹得冰冷的手,瞬間那溫暖的掌心由皮膚傳進血液裡流向心臟,彷彿要瓦解縈繞在我腦中的煩擾還有故作平靜的外表,我緊緊咬住下唇,壓抑心頭震顫著溢出岩漿的熱度。而那個下午,李長埈一直陪在我身邊,牽著我的手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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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廚失蹤了,院長與保姆自然很焦急,我也很焦急,焦急於怕主廚死亡的事情暴露,而不安的模樣總是那麼像,所以並沒有任何人被懷疑,李長埈與孫永宅也持續跟剩下兩位男孩子玩耍著,什麼事都不知情。
「沒有辦法聯絡上他,即使是他的前妻也說一直以來都沒消息。」院長說,我與保姆坐在院長辦公桌前在開三人的小型會議,目前院內就只有我們是職員了。
「報警了嗎?」保姆問,這讓我忍不住緊張起來。
「已經報警了,因為主廚房間裡也沒有留下他要去哪裡的消息,所以是完全失蹤了。」院長雙手抵著下顎,面色凝重且不悅:「他有可能因為對工作有不滿而離開嗎?就這樣不吭一聲的走人?」
「或許也有讓他想要直接離開的理由,你我都知道他常常往街上的妓院跑。」保姆翻了個白眼後說:「跟著女人跑掉也不是不可能,只不過這真是不負責任。」保姆看向沉默的我後伸手拍拍我擱在腿上的手:「妮絲妹妹,妳說呢?」
主廚會去妓院,這件事我真的不曉得,第一次聽見保姆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來令我心裡十分震驚,但我不能表現出來。
「……我也感覺到他一直往外跑,好像沒花很多時間在這裡。」我微低著頭,因思考而擰起眉間:「我記得常常看到他在早上要做早餐時回來,傍晚做完晚餐又很快的離開,感覺他並沒有想待在孤兒院的感覺。」這是實話。
「果然吧!這人哪天不再來工作也是正常的。」保姆拍了拍桌面,院長也不禁嘆息一聲,保姆接著道:「你打算再徵廚師嗎?」
「老實說營運並沒有好轉,主廚的離開等於是我省下一筆錢得以打理孤兒院。」院長攤開雙手後又闔起,「目前在這裡的人很少,如果孩子們超過十位,我會再聘請新廚師,這樣可以嗎?金小姐。」
院長看向我尋求意見,我也覺得這樣的工作量較為妥當,就在我要點頭說好時,保姆忽地出聲:「有包含長埈跟永宅吧?」她瞇著眼說:「雖然他們成年了但不是職員,所以也是孩子呀。」
院長愣了下,接著道:「是啊,當然。」
「他們的工作不就是育幼院的大哥哥嗎?」我挑起眉:「而他們從沒拿過薪水。」
「呃……這麼說也是,但……」院長顯然驚訝同時苦惱於我居然會幫李長埈與孫永宅說話,他想解釋什麼但保姆先一步幫院長開口:「哎呀,這不一樣啊,他們是因為有問題才留下來照顧孩子的,就算有薪水也花在他們的吃住上了。」
「但我們的吃住也在這裡,我們還有薪水拿呢。」我看著保姆說,語調是柔和的:「即使是智能障礙者,他們好好工作也是能拿到薪水的。」
「可是也沒錢給他們了呀。」保姆皺眉道,這話顯得院長很不堪,但也是事實,院長捏住眉頭一陣最後才說:「這我會考慮一下,畢竟他們在孤兒院待了很久也確實幫忙了不少,考慮到沒錢聘請廚師或教師的問題,如果真沒辦法,我會希望長埈或永宅能跟妳學習煮飯、而金小姐妳或保姆當教師,來維持孤兒院內的運作,確認沒問題我會給他們薪水,好嗎?」
雖然工作量聽來很累人,但目前年幼的孩子只有兩位所以壓力源也不大,最欣慰的是聽見院長願意給李長埈和孫永宅兩人薪水,我也實在不喜歡因為他們被認為是智能障礙者就等於沒有工作能力、甚至為孤兒院的付出都被視而不見。
更何況他們壓根不是什麼智能障礙者,他們只是裝笨得很成功而已,矇混得讓孤兒院內的大人們好幾年來都當他們是孩子,老實說,這也不是什麼常人能辦到的事了。
讓我想起教師之前與我說過李長埈與孫永宅是兩位〝男性〞……一一列舉便能清楚看見大人們以理性或感性對待他們的反差。
「院長,如果孤兒院裡有不需要的東西可以賣掉,或許能換來一些錢。」臨走前我這麼提議,在擺滿琳瑯滿目收藏物的辦公室內我的話語明顯意有所指,院長原本對此話感到不解,但很快的意識到我在針對什麼,他便立刻擰起眉頭露出不愉快的眼神:「我知道了,我再想想。」而我假裝對院長的眼神不理解也毫無感覺。
我與保姆離開院長室後關上門,保姆拉著我的手走下樓梯一面小聲的道著:「妳知道院長還有老婆跟女兒吧?妮絲妹妹。」
「哦?」我眨了眨眼,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原來院長有妻小?」
「因為她們很久沒來孤兒院了,所以妳才沒見過,」保姆不停解釋:「他女兒最近要上大學了,花費大得很,我猜營運不善也是因為這個,再加上他老婆也很愛花錢,哎呀呀……」
龐大的資訊量讓我抿了抿唇,我也不想主動得知這些事情,但顯然我沒得選擇,而現在我知道了孤兒院營運不善不只是因為院長個人喜愛收藏,還有用在家人身上的花費……那可真是麻煩了,所有問題揪成一塊。
「妳呢?」我對保姆問,「如果沒辦法,妳真的會帶那兩個男孩走?」
「噢是呀,我打算把他們帶到我老家一起種草莓,就當作我領養了他們。」保姆說著便笑了:「妳知道,他們其實也是性格有點特別的孩子,但我很喜歡他們,而他們也很喜歡我,也才讓我有想帶他們走的想法。」
「噢……」我緩慢地回應,想著保姆真有勇氣能帶兩個孩子走,或許未來的事情難以預測,但保姆仍然願意用最大限度的愛支援兩個男孩,真的很不容易。
一樣是對兩個男孩飽含了愛,但與保姆相較之下我就顯得什麼都沒有背負到,我實質上能為李長埈與孫永宅做什麼呢?我能付出到什麼程度呢?事實上如果撇除了那兩人──
對我來說最好的抉擇又是什麼?
「那麼妳呢?妮絲妹妹?」保姆在我反思的同時問了我,我低頭望著她和藹的微笑,我不曉得怎麼回應、該從哪件事回應。
「我……」就在我要說第一句話時倏地想起了李長埈與孫永宅,他們總是知悉院內的一切,就連我跟教師的對話也是──他們會在我不知道的暗處偷聽一切,而我該小心別講出讓他們不悅的話。
「我比較擔心長埈跟永宅,老實說。」我轉換了『我得重新找工作』這句話的用意:「他們想留在這,但我怕到時沒能支援他們在這裡生活。」
「哎,什麼鬼,我是在問妳──妳要怎麼辦哪!」保姆皺起眉,似乎是覺得我太過關心長埈與永宅很不像話:「我知道妳很擔心他們,但妳也沒辦法一直照顧兩個大男孩吧?我跟妳說啊,我來這邊工作也五年以上了,看著他們真的成長了很多、也比妳想像中的還要懂事,就算是把他們扔出孤兒院他們怎麼樣也會理解工作才能養活自己!」
保姆挽住我的手臂一面走一面說,我們踏過走廊,鞋子在木製的地板上發出些微嘎吱聲,些許從窗戶陽光傾斜而進,她輕輕拍了我的手背:「妳也才來沒多久呀,但妳很用心對待孩子們,大家都看得出來,或許妳會很捨不得長埈跟永宅,但總有一天他們都會離開的,他們在這間孤兒院裡面的原因沒有別的,因為他們是孤兒。」
我停下腳步,保姆隨我停了下來,她抬頭望著我,露出了疼惜的表情:「如果院長願意留他們下來當職員當然是最好的,但我們得做最壞的打算,對吧?妮絲妹妹。」
她抬手將我滑過臉頰的眼淚撫去,溫暖的就像陽光映在臉上,保姆緩慢了語調:「妳就盡妳所能的陪在他們身邊,這樣就是最好的愛的方式了。」
「我可能不適合在孤兒院工作吧。」我壓抑哽咽小聲地說,保姆則是輕笑幾聲,她再度拍拍我的頰面:「怎麼會,孩子們的回憶裡有妳跟妳的點心存在可是件很棒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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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院長說的,我開始教李長埈與孫永宅料理,而在這之中李長埈似乎本就對食材有一定的敏感度,所以學得又快又好,只靠一週就能煮大部分的料理了,反而孫永宅才是沒有料理常識的一般人,他連義大利麵的麵條在煮熟之前長怎麼樣都沒見過。
或許這就是天份的差異吧?看著孫永宅整個人賴在李長埈身上、一面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一面督促李長埈煮飯的模樣,就不禁覺得這兩人的互補關係真是巧妙。
「永宅,讓你畫吧。」我遞給孫永宅淺黃色的奶油擠花袋,想讓對方在蛋糕體上發揮創意,畢竟學料理也是需要信心的,在李長埈什麼都做得很好的狀況下孫永宅不免會感到有些自卑,而裝飾甜點也是孫永宅目前最喜歡做的事。
「好!我要畫一隻雞還有一隻牛。」他開心的接過擠花戴完全不猶豫地在蛋糕上畫畫,我失笑問:「為什麼是雞跟牛?」
「我是小雞,牛是長埈哥,因為他力氣很大所以是牛。」孫永宅一面專心作畫一面解釋,這純真的回答讓我笑了,看見他畫得奇形怪狀的動物害我笑得更誇張,已經不是第一天知道孫永宅的塗鴉有多孩子氣,但不管看幾次我還是會笑得肚子痛。
「那我呢?我是什麼?」我擦了眼角的淚後好奇地歪頭問道,孫永宅想也沒想,就在雞跟牛旁邊畫了很多花朵:「姊姊是花喔!」
「嗯──嗯,我是花呀。」我靠在孫永宅身旁滿意地點頭,孫永宅故意似的畫了兩顆愛心在蛋糕上,我笑著拍他的肩膀。
「姊姊最近還在煩惱嗎?」孫永宅問,雙眼盯著擠花口專心地裝飾邊緣,我頓了下後平靜道:「沒事呀,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感覺最近妳變得很低落,我跟長埈哥很擔心。」聽見孫永宅這麼說,我忍不住輕嘆後垂下眼簾,我想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關心了,明顯的在乎會令我覺得自己格外脆弱,會令我貪心地想要更多,但我不想在他人身上索求什麼,我很清楚我只是個會讓人失望的無趣女性。
「……我沒事。」我煩惱著一堆事情,有關孤兒院,有關你們,有關工作,有關我的老家,但我仍然因為不想解釋而說謊。
「妳在說謊喔。」孫永宅的直接又讓我二度頓住。
「……什麼?」
「妳的眼睛會不自然的看向其他地方,這就代表是說謊。」孫永宅故作偵探似的說明,但基本上是正確的,這讓我拿他沒辦法地呼了口氣:「嗯,我是說謊了沒錯。」
「那妳要說了嗎?」
「說什麼?」
「說妳在煩惱什麼。」
「……很多事情,但最煩惱的是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
「就照姊姊喜歡的方式去做,那樣就好了?」
我轉頭望向孫永宅,他回以我真誠而直率的微笑:「不是嗎?」
我很想說基於現實考量我沒辦法只做我喜歡的事情,但仔細一想,人活在這世上誰又不是服從著這個道理呢?我淡淡地笑了。
「姊姊我幫妳泡紅茶,然後這塊有雞跟牛部分的蛋糕分給妳,好不好?」孫永宅殷勤的道著,還自然地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像在撒嬌一樣,我無法阻止上揚的嘴角,輕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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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禮拜過後,保姆決定帶著那兩個男孩走了,大概是無法接受不能改變現狀的孤兒院,平時院長處理事情很快速,但在營收方面卻遲遲不見成長,孤兒院內沒有迎接新孩子、也沒有新人打算領養孩子,保姆不想等了。
她說她家有空房間能讓兩個孩子住,所以要照顧他們絕對沒問題,院長想多說什麼留住保姆,畢竟她是這裡最會照顧孩子的人了,但在沒孩子的狀況下保姆認為待在孤兒院也只是浪費時間,她堅持離開,我跟院長是無法留住她的。
她離開的前一天,我正在她的房間幫忙整理要帶走的行李,整理好保姆的物品後我轉而拿著另一個空提箱走到孩子們的房間準備裝孩子的衣物,而李長埈與孫永宅正好在裡面整理他們的玩具。
「媽媽說要摘草莓!」一個男孩跑到我身邊開心的拉著我的裙襬,另一位也跟著跑到我旁邊拉著裙子:「每天都可以吃草莓喔!」
「好羨慕哦,你們可以當草莓農夫。」我蹲下身揉揉兩位男孩的臉頰,接著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了他們一下,兩人也興奮地蹭著我的肩膀,我鬆開手:「乖,記得把垃圾袋拿到一樓,你們拿得動嗎?」
「可以!」男孩們跑到門邊拿起裝滿垃圾的袋子,朝我自信喊著:「這個很輕!」接著便抓著垃圾袋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間。
「雖然已經習慣了看孩子們離開,但果然還是會捨不得啊。」我坐在床邊折好孩子們的衣服裝進提箱,坐在地上正在嘗試修理某個玩具的李長埈與孫永宅並沒有理我,基本上在有人隨時會聽見我們對話的場他們只會聽我講話,但會視情況和我對話,大多時候我也已經十分習慣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哎,我聽保姆說院長有老婆跟女兒,而且女兒差不多正要上大學……」我抬眼思考了會:「那不就是差不多跟你們同年齡?你們知道這件事嗎?」
我看向他們,我以為李長埈與孫永宅會稍微點點頭,但是他們不發一語,面色沉了下來像是我提起了不好的事情一樣,孫永宅瞥了我一眼,然後低聲開口:「知道。」
「那你們見過院長的妻子與女兒嗎?」這提起了我的好奇心,讓我忍不住提問。
李長埈將手上的小玩具車壓在地上往後拖後鬆開手,玩具車自動往前滑行,看來是已經修好了他們兩人站起身後把玩具車放進玩具箱裡,孫永宅蓋上了箱子。
「見過。」李長埈說,簡短的說完後他們背對我離開了房間,我很少見到他們心情不好的模樣,又或者該這麼說,我幾乎沒見過他們在我面前擺臉色,李長埈和孫永宅在我提起院長的家人後明顯變得不悅,他們的淡漠就像在迴避我的提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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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帶著兩位男孩離開後,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孤兒院內只剩我一位女性,而院長常常外出,其他時間也都待在辦公室內,我已經非常習慣和李長埈與孫永宅在這沒有人的孤兒院內肆無忌憚的對話聊天,既然沒人看著他們也就沒有必要裝傻了。
直到某天下午,我和李長埈與孫永宅正坐在後院的草地上,我把他們摘下的花編成花圈,他們看了之後也想學所以我教了他們如何編織,就在他們投入於手上的編織又努力不傷害到花朵時,身後傳來了草地被踩踏的聲音,我轉頭一看,院長正帶著微笑看著我們。
「今天天氣難得變得溫暖呢,」院長的態度有如我第一天來到這裡一樣,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很溫和的紳士,「這個季節能摘到花真是不容易呀。」
「他們去森林裡摘的,具體是哪裡我也不知道。」我笑著說,而李長埈與孫永宅當然沒有回話,畢竟院長目前是院內唯一必須演戲的對象了。
「喲……我明明禁止孩子們去森林,怕他們會在森林裡迷路失蹤……不過他們已經夠大了,不是嗎?」院長呵呵笑了幾聲,他垂下眼簾看著李長埈與孫永宅雙手編織花圈的模樣,接著才看向我:「金小姐,我有事情和妳談,可以請妳來辦公室一趟嗎?」
「當然可以。」我說,放下花圈後與院長走進孤兒院內。
我大概能想見最壞的結果,只不過聽院長講出來又是另一回事。走進辦公室後,院長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平時裝薪水的信封袋遞給我,我雙手接下,院長道:「我無意辭退妳,妳在這真的做得很好,只是妳來這裡後連一年都不到這裡就產生那麼大的劇變,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沒辦法再繼續經營孤兒院了,希望妳能諒解。」
「……我知道了。」我垂下眉,從指尖捏著信封袋能清楚感受到增加的厚度,但我卻沒感到一絲喜悅,我問:「那麼長埈跟永宅怎麼辦呢?」
「我會給他們一筆錢,至少讓他們住在外頭時能付一段時間的房租與伙食費。」院長扁了扁嘴,昔日和藹開朗而明亮的院長如今變得喪氣,像是掩上一層陰影,隨著孤兒院內少了孩子們充滿活力的歡笑聲,院長本人正體現出了孤兒院的狀態,那麼空虛與悲哀。
我注視著地板不語,院長打算給李長埈與孫永宅錢就讓他們在外頭自生自滅,但在我看來卻是極為粗糙的做法,我正思考著自己能照顧他們兩人到什麼程度,能不能替他們找個離我家不遠的住所,這樣比較好看照他們,不過院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會再跟他們說的,我也很擔心他們。」院長淺笑道,我抬頭望著院長一會兒,然後試探性的揚起唇角:「跟他們說……?」
「他們其實很聰明,金小姐,我想妳很清楚。」院長瞇起雙眼笑著,彷彿即使是單方面的對李長埈和孫永宅說話也深信那兩人能理解一樣,「謝謝妳的付出,金妮絲小姐,最後麻煩妳請他們來辦公室一趟好嗎?。」
「謝謝你的照顧,院長。」我朝院長鞠了躬,最後與院長交換了微笑才離開辦公室,我走到草原,李長埈和孫永宅早就做好花圈了,他們正在玩從遠處丟花圈套到頭上的遊戲,我笑著接住孫永宅丟出的花圈中止遊戲,要他們到院長的辦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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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預想過這天的到來,只是沒想過會這麼快,他們想過或許能好起來,但卻比想像中的無能為力,隨著因果的洪流走,李長埈與孫永宅早就決定了結果與其導向。
無論要用什麼手段。
敲了門後,門內傳來一聲「請進」,兩人才踏入辦公室內,闔上門,李長埈與孫永宅面對著院長,原本正在仔細看著架上收藏品的人轉過頭來看向他們,想開口,但望著兩人又是垂下眼,面帶複雜與遺憾。
「……我必須請你們離開孤兒院了,你們……在這裡長大,我知道你們不想離開,但如今已經別無選擇。」院長抿了抿唇後繼續道:「這間孤兒院不會再營業了。」
李長埈與孫永宅沒有回覆,沉默地聽了院長的話後只是垂下眸子,能感知到兩人表情上的不情願與悲傷,院長無措且無奈地點了點頭,繼續道:「你們可能無法理解,但我得回家照顧家人,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裡,所以……」
院長說著的同時抬起眼,但卻看到無法置信的一幕,李長埈拿著手槍、槍口正對著院長,表情沒有一絲波動,院長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孫永宅便淡淡地開口:「那麼就請你離開吧。」
院長驚愕得張口輕顫,在槍口前彷彿話語都被凍結,他腦中閃過許多問題可無法一一詳述──原本應該鎖在保險櫃裡的手槍現在卻在李長埈手裡,原本應該不會說話的人現在卻在威脅自己的性命,原本長久以來互相照顧與幫忙的信任,現在卻只剩冰冷的利害關係。
院長來回看著李長埈與孫永宅兩人,最後露出哀傷的蔑笑:「……你們……會說話的事,金小姐知道嗎?」
「只有她知道。」李長埈回。
「啊,原來如此。」院長無力的點了點頭,「你們想要什麼?」
「除了你之外,所有東西都要留下。」李長埈冷冷的說,孫永宅抬起下顎明示:「這裡跟地窖的酒都是。」
「……是需要錢對吧,我知道,我能理解你們不想離開這裡的心情。」院長的聲音顯得縹緲,他低下視線一陣,最後再度看向冰冷的兩人:「我從你們五歲時接你們進孤兒院,看著你們長大……想不到最後你們會這樣拒絕我。」
酸澀的痛楚令李長埈和孫永宅同時皺起了眼睫,他們異口同聲地開口:「不是你先拒絕了我們嗎。」
而,這句話倏地讓院長扭曲了表情,他在最後無力地低下頭,許是後悔,許是愧疚,院長看向兩人的眼神是滿滿的不捨與哀傷,他無懼槍口走到李長埈與孫永宅面前,兩人都因為院長被槍指著卻仍然堅持走近而錯愕,直到院長伸出雙手輕輕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和藹地微笑:「你們真的長大了呀。」
院長忍不住顫抖的唇與垂下的眉,浮上水面的悲傷令李長埈放下了槍,他們傾身抱住了院長,閉上眼沉默地不說任何話,李長埈與孫永宅看著這位如同父親一般的人成長,最後卻用槍指著他、還威脅他要留下有價值的東西,但他們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他們期望的未來──而院長比誰都深知這些事,被兩個如同兒子一樣的人脅迫,他即使無奈也願意接受這些。
「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院長輕輕拍了拍兩人的後背,慈祥的語調令李長埈與孫永宅只能悲傷地埋在院長的肩膀裡,忍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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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提著皮箱準備離開孤兒院,我與李長埈和孫永宅站在門口送行,這畫面真是衝突地讓人無法習慣,院長本該是孤兒院的大家長,但此刻卻像要離去的孩子一樣,收拾了行李打算再也不回來。
我與院長寒暄了幾句,最後院長站在門口,他仔細環顧了整棟孤兒院還有大門上方Golden Child的門牌,院長來回看著我們三個,最後將視線定在我身上,他一勾唇角後語氣異常淡漠地開口:「送給你們。」
我皺眉想著為何院長要這麼說,而院長沒看見我的表情,已經轉身離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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