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2》7 Enemy
已更新:2021年10月29日
「姊姊,我說過不要靠近窗戶吧。」李長埈的聲音在金妮絲背後傳來,她正坐在地板上低頭編輯畫冊上的剪紙排版,抬手將髮絲塞到耳後:「為什麼特地設置一個窗還不讓我看呢?」
「因為會有人看到妳。」孫永宅說。
「那麼你們從一開始就該把窗戶設在天花板上,這樣就只有天空看得到我了。」金妮絲道。
「我們確實後悔過這點。」李長埈皺了下眉,「總之,別再靠近窗子了,有小孩子被妳嚇到了。」
「嚇到?」聞言金妮絲才停下手邊的工作,她轉頭看向站在門邊的兩人,眨了下深咖啡色的瞳眸:「有小孩被我嚇到?」
「不止嚇到還嚇壞了,他以為妳是四樓的鬼影。」孫永宅無奈地單手叉腰。
金妮絲的視線向上飄到屋頂,像是在分神想些什麼,也像是因為些許愧疚而沈默,但當她一開口就知道那種預設立場只是錯覺:「與其口頭約束,如果你們真的那麼不安的話也可以直接把鎖鏈改短。」隨後她聳聳肩,看似漫不在乎:「你們根本就拿我沒辦法,不是嗎?」
李長埈和孫永宅消極的嘆氣,很明顯確實拿金妮絲束手無策也無法狠下心懲罰或責罵,因為愛著,所以他們想給金妮絲所有她想要的東西,但又因為愛著,所以他們同時得在『千萬不能讓她離開』的約束下控制金妮絲。老實說,這很消耗人的心智,他們不想這樣做,卻得這樣做才能壓下心底焦躁的擔憂,他們就像罪犯、像個變態一樣關住心愛的女人,而那正是因為金妮絲無法猜測的行為與頭腦就是會使他們分離的最大威脅。物理上的束縛已經是他們能使出的最後手段。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兩個男人。」金妮絲翻了個白眼,她背過身子,已然沒了黏貼報紙的心情便將畫冊給用力闔上發出『澎!』的一聲,她舉高雙手伸了個懶腰,接著站起身走向高掛月亮的窗前,打開後深吸了一口夜晚清涼的風。
「……姊姊,難道妳不知道我們只想要妳嗎?」李長埈的問句由後方小聲傳來。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們和《藍鬍子》的最大差別就在於你們是真的愛我呀。」金妮絲望著空無一人的草原,以及被鋪上石磚路的小徑,還有遠方被薄霧掩蓋的火車站影子:「真想出去外面看看。」
「妳剛剛說──」孫永宅的語氣滿是警戒與警告意味,但金妮絲轉頭朝兩人微笑:「不想一起去逛逛嗎?之前去市場一面逛街一面採買很好玩呢,很懷念啊,我一直希望能和你們一起走遍各種不同的地方、看各種美麗的風景,那肯定會創造很多美好的回憶吧。」
孫永宅頓住身體,被話語打動的他垂下眼簾猶豫著是不是該回覆金妮絲的心意,最後抬眸時露出決意的眼神、打算說些什麼讓對方打消念頭,但就在發出聲音前李長埈先開口了:「我們考慮看看。」
「哥?!」孫永宅驚愕看向身旁的人,而李長埈的表情就像方才的孫永宅一樣,充滿猶疑且帶著淡淡哀傷,李長埈對他抿起嘴角苦笑,眼神示意對方這一刻似乎能寬容一點,孫永宅才釋放緊繃的情緒、靜靜地垂下肩膀。
「真的?我好高興!」意料之外的回覆讓金妮絲開心地睜大雙眼、接著彎起雙眸笑了,李長埈和孫永宅已經好久沒看見她這樣滿是期待的笑著:「考慮好了之後,無論答應或不答應都要跟我說,好嗎?」
「嗯。」李長埈微笑著點了點頭,但孫永宅擰眉沒有回應。
現在想來,那個被嚇到的小孩或許就是眼前的這個男孩也說不定……
金妮絲望著眼前趴在地上翻看剪貼簿的卡穆,他一手撐著臉頰一手翻著畫冊饒有興致的閱讀報紙與雜誌上有關李長埈和孫永宅的事情。
如果不是卡穆那我也想不到別人了呢。金妮絲安靜地思考。畢竟從她來到孤兒院第一天被李長埈和孫永宅提醒不要靠近窗戶,她便乖乖地照做了,而金妮絲還清楚記得,她唯一一次靠向窗戶是因為聽見了外頭吵雜的聲音,當她朝外望時意外發現許多人聚在一起、人群另一邊有一名攝影師正架著攝影機,大家站好準備合照的模樣讓金妮絲感到有趣,而她憑著『我也是孤兒院內的其中一員呀』的想法,金妮絲就這麼站在窗前被拍下了。
或許是那張照片被發現了嗎?還記得卡穆一見到她所問的三個問題就充滿目的性:『你是什麼,你為什麼在這,你是誰』,這樣的男孩還帶著手電筒從密道爬出來呢,怎麼看都是有備而來的想要探詢什麼,或許是因為他只是好奇心異於常人的強烈呢,要不然為何孤兒院內那麼多孩子,卻只有卡穆發現密道的存在,而且還不動聲色的自己找到了通往閣樓的路。
與長埈和永宅的敏感與直覺不同,卡穆的思維更加全面而理性,這孩子可真聰明啊。
「姊姊,你喜歡誰比較多?」就在金妮絲盯著卡穆頭頂上的髮漩思考時對方的問句傳來,她眨了眨眼:「……什麼意思?」
「就是,妳比較喜歡永宅哥嗎?還是比較喜歡長埈哥呢?」卡穆仍然趴在地上,小腳不斷向上交叉晃動,他雙手撐著下顎望著金妮絲好奇地問,而這提問立刻令她輕笑一聲:「這是不能想的問題喲。」
「為什麼不能?」
「因為一旦失衡了就糟糕了。」
「會很糟糕嗎?」
「對我來說,又或者對他們來說,可能是的。」
「嗯──是嗎?」卡穆停止晃動雙腿,兩腳貼著地面,看向他處說:「因為如果是我做錯事的話,我比較喜歡永宅哥,他會安撫我也不會對我很嚴厲。如果是出去玩的話,我比較喜歡長埈哥,因為他會一直照顧我。」
「……聽起來很棒呢。」金妮絲微笑。
「所以姊姊,可以偷偷告訴我妳比較喜歡誰嗎?」卡穆小小的雙手捂著嘴巴,像個奸詐的竊賊一樣嘻嘻笑地小聲說道,而這問句在金妮絲耳裡聽來又多像惡魔的低語,她怎麼可能沒想過這種基本問題呢,大概誰都會好奇的吧,只不過敢直接問她的就只有卡穆而已。李長埈和孫永宅,永遠不會觸碰、永遠不可能探測這好似引爆彈的問題。
「我沒有特別喜歡誰。」金妮絲說:「他們兩個都有讓我喜歡的地方,就像你說的不同地方兩人都有不同的好,我只是愛著兩個不同的人。」
「唔……可是為什麼他們剛剛好喜歡同一個人呢?長埈哥跟永宅哥的想法,有時候我也不懂……」卡穆將雙手放平、下顎靠在手背上,他晃了小腦袋兩下,似是想理解這三人之間的情感與意義,臉蛋因擠壓稍稍鼓起,「我想知道長埈哥跟永宅哥為什麼會喜歡姊姊,但因為是秘密,害我都不能問。」
金妮絲輕輕挑了下眉:「……你想知道嗎?為什麼他們會決定一起喜歡我。」
「嗯!我想知道。」卡穆抬起臉後點點頭。
「因為他們不想吵架。」金妮絲淡笑道,而這句話讓卡穆愣住,接著無法理解地皺起眉,疑惑偏頭:「不想吵架?……就因為這個?」
金妮絲忍不住衝出口的「嗤」一聲,看見卡穆不可置信又無法理解的模樣,金妮絲用力抖著肩膀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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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妳是怎麼知道上來的路的?」
金妮絲從床邊的小桌上抽了一張面紙,接著回到潔若汀面前,溫柔地在她仍然震驚的臉上擦去淚痕,這讓潔若汀原本驚訝的表情轉為錯愕而羞澀,她道:「我問卡穆的。」
「哦?想不到卡穆居然會慷慨的與妳分享我在這兒的事。」金妮絲眨眸。
「不是,那傢伙太笨了,他是被我套話問出來的。」潔若汀說,垂下視線乖乖讓自己被金妮絲擦臉,看起來就像鬧脾氣完被安撫的小孩一樣,接著又皺著眉笑了:「妳知道卡穆有多蠢嗎?他居然在密道裡做了記號!就像在指引鑽進密道的人到四樓大駕光臨一樣,他如果記得路線的話就應該把記號去掉才對!要是被那兩個喪心病狂的傢伙發現豈不是證據都暴露了嗎!他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遲鈍一百倍——」
「原來是這樣。」金妮絲望著潔若汀一講到卡穆就馬上變得生動活潑的面孔,她再度瞇起雙眼笑了笑:「基妮對卡穆有意思嗎?」
「我?!才沒有!一點也不!誰喜歡那個又笨又扭扭捏捏的傢伙!」潔若汀立刻瞪大雙眼反感的回覆,而這與卡穆相似的反應對金妮絲來說就像活生生的愛情喜劇一樣,令人看了就忍不住覺得心情愉快。金妮絲被潔若汀滿是嫌惡的反應逗得笑了出來。
「姊姊,妳接下來想怎麼做?」待金妮絲不再笑了之後,潔若汀坐在床邊平視著對方問,而金妮絲一副不理解的模樣歪著頭:「接下來?」
「……別告訴我妳甘願被關在這裡一輩子。」潔若汀的表情立刻變得兇惡,那就像是無法接受態度散漫、對李長埈和孫永宅的愛意與包容力氾濫的金妮絲一樣,她的眼神滿是質疑與憤怒,金妮絲則趕緊揮了揮手:「怎麼會呢,老實說我有想做的事情,但因為毫無辦法才一直拖延呢。」
「那麼姊姊,我會盡全力幫助妳逃離孤兒院,無論妳要做什麼我都能協助妳。」潔若汀握住金妮絲的手,那對湛藍色的雙瞳直盯對方,唇瓣冰冷地開闔:「但這不代表我會原諒那兩個瘋子,我會親自去找他們報仇,即使是姊姊也沒辦法阻止我,不過,報仇這件事我可以放在幫助妳之後。」
望著自己的面孔映在那如大海一般的藍眼上面,金妮絲維持淡淡的笑容,感受被對方緊握的力度。她能真切的感受到潔若汀對自己抱持著多大的期望,潔若汀希望她仍然是個值得信賴的好姊姊,但那條件在於金妮絲必需是自願脫離牢籠才得以成立。
如果我一直替李長埈和孫永宅說話,想必基妮會失望至極吧,畢竟李長埈和孫永宅就是當初差點害死她的人,若是我維護犯人,就等於承認在我心中犯人無論如何都比基妮的死活更加重要,基妮會因此崩潰的,甚至也會如我之前遭遇過的一樣感到徹底心死……。金妮絲完全能理解。
「那麼這樣吧,由我來替妳懲罰他們好不好?」金妮絲微笑道,這話則讓潔若汀質疑地擰起眉:「妳能辦到嗎?姊姊,妳不是很喜歡他們嗎?」
「無論如何,被關在這那麼久也會有點不耐煩呢。」金妮絲說,雖然看上去是那麼不認真,但語氣裡的冷意就像冰山崩落、深沉而毫無溫度:「而且他們騙了我、還害妳差點受傷……這可真是無法原諒。」
金妮絲抬起右手輕捧潔若汀的臉頰,掌心的溫暖與關心的話語令她不禁既開心又受寵若驚,但當她抬眼時,金妮絲那副慍怒的模樣是潔若汀從未看過、也從未料想過。她還記得年幼的自己是多麽任性,常常因為執拗的態度惹人生氣,並且清晰地記得金妮絲感到無奈卻仍然很溫柔,這也成了年幼的潔若汀喜歡黏著金妮絲的原因,她認為這位女性是無論何時都非常溫柔的——但是,原來,金妮絲是會如此憤怒的嗎?
「那麼首先,待會離開後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不曉得會不會是唯一一次見面,為了妳的安全,不要貿然行事,也不要樹立太多敵人。」金妮絲一眨眼便回到柔和的表情,彷彿方才眼神中的尖銳是一閃而過的錯覺:「至於怎麼懲罰長埈跟永宅才會讓妳滿意……我會好好思考的。」
「……嗯,我相信妳,可是我也希望姊姊不要受傷,所以如果真的太危險的話就收手吧,由我來就好。」潔若汀凝視著金妮絲擔憂而急促的說,她抬手捧住女人的臉頰,指尖輕撫耳邊的髮絲,對待金妮絲如親姊姊一般,溫柔的眼神及行為態度情同手足。潔若汀稍稍皺了下眉:「姊姊,我好奇一件事,卡穆常常上來見妳嗎?」
「嗯?」金妮絲眨了眨眼,疑惑為何潔若汀忽然這麼問,「我想蠻常的,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他一有機會就會過來,每一天都是如此,不過這陣子卡穆完全沒來過,我想原因就是因為他正在提防妳吧。」她輕輕地呵呵笑。
「他這樣持續幾年了?」潔若汀問。
「我想想……大概四年了吧。」金妮絲說。
「嘖!」潔若汀咂嘴,不悅地皺眉:「那傢伙真是各方面都令人討厭,明明知道妳在受難卻放任這樣的情況四年,沒膽又沒能力、還敢說什麼喜歡……」
「喜歡是指什麼?」金妮絲望著不斷碎念的潔若汀問。
「卡穆那傢伙說他喜歡妳。」她說。
「哦。」金妮絲快速地眨眼幾下,沒什麼太大反應。
「哈哈、妳應該不會喜歡那種小毛頭吧?」潔若汀哼笑。
「我喜歡他呀,在我孤單時只有他陪著我,我很高興呢。」金妮絲淡淡微笑:「至於被喜歡的這件事我習慣了,只要溫柔待人就會受到喜歡吧,大家都喜歡我,基妮也是,妳也喜歡我呀。」
潔若汀望著說出這些話時透露些許無奈與疲憊的金妮絲,她張口想安慰些什麼,但金妮絲打斷了她:「最後,還有一個人我想讓妳去認識呢,或許有用,或許是敵人,可以交給妳來判斷。」她揚起唇角微笑,潔若汀則是對於金妮絲居然會介紹某人給自己而挑眉:「誰?」
看著金妮絲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剪貼簿,打開了厚重的書頁,大頁大頁翻著發出紙張被乾膠摩擦的嘎吱聲,最後在接近頁尾的地方停下,上頭的剪貼報導標題寫著『雙Rapper與音樂劇主角的創世合作!帥氣俐落、優雅地展露鋒芒般的新曲──《No matter what》』金妮絲指著照片上站在李長埈及孫永宅中間、有著一頭粉紅色頭髮、手持麥克風直視鏡頭的男人。
「這位名叫洪周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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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說姊姊有點奇怪是指什麼?」從經紀公司下班後回到辦公室,將孤兒院的事務處理告一段落後李長埈才從辦公桌前離開,他單手拿著啤酒罐喝了一口後這麼問著,而孫永宅則是注視著眼前的文件不作回應、讀完後在最後一張的右下角簽了名,把文件放進信封袋並且繞了後面的繩扣三圈。
「指她的精神。」孫永宅說:「我覺得她的精神可能在我們的判斷之外出了問題。」
「但你怎麼知道那不是她的個性呢?如果她故意用奇奇怪怪的態度對我們的話。」李長埈又喝了口啤酒,因為氣泡的酸意衝向鼻腔而擰眉。
「……我也不確定,所以才說〝覺得〞。」孫永宅站到對方面前,垂下眼簾:「但如果真的生病的話,是不是該讓姊姊看醫生比較好?我不希望她在這裡生活卻生了病……」
「即使那樣也不會讓她看醫生的。」李長埈說,將空罐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哐』的聲響,李長埈抬眼看向孫永宅:「我們不能讓任何人進入四樓閣樓,看到姊姊被我們關在那裡,對我們來說風險太大了。」
「但如果只是帶姊姊出去看醫生的話,應該沒關係──」
「然後讓她招供我們把她關在房裡的一切嗎?」
孫永宅感到不可置信的頓住,皺起眉:「哥,難道你覺得姊姊的健康排在我們的名聲之後?」
「……我沒那樣想。」李長埈緩和了態度,垂眸:「我只是不想失去現有的一切。」
「我也不想。」孫永宅說,咬了咬牙根:「但我不希望姊姊感到痛苦,雖然我們已經……」
兩人沉默許久,李長埈緊擰著眉抬起頭,他伸出右掌按在孫永宅的左肩上並且用力捏了捏,像是要人清醒一點:「這大概是姊姊的話術或圈套吧,要我們產生罪惡感,對她來說只要說說話演個戲我們就會受到影響變得懷疑自己,但就是因為這樣才絕對不能解開鎖鏈,要不然就真的中她的計了。」
孫永宅的視線在地板上來回飄移,即使李長埈抓著肩膀輕輕搖動他仍然無法改變迷茫而憂鬱的表情,思考一陣後,孫永宅淡淡開口:「嗯,我想也是,只是我擔心姊姊在我們面前逞強而我們沒看出來,這樣對姊姊來說太痛苦了。」
「我不會否認你的想法,因為我也擔心過同一件事。」李長埈收回手,「只不過我們只能等到那時候再來想怎麼辦吧,貿然行動風險很大,我們都沒辦法預測姊姊想做什麼。」
「……如果……」孫永宅低聲呢喃後不自然的停頓,讓李長埈揚起眉:「如果什麼?」
「我們去相信姊姊……的話……」孫永宅抬頭望向李長埈,哀傷地緩慢道:「那是不是就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了?」
李長埈的臉部起了細微的變化,他輕輕抿起嘴角,然後垂頭眨了眼睛幾下,語調落寞:「我害怕她背叛我們,抱歉,我沒辦法做到。」
「哈,我只是想把這個可能說出來而已,我也沒辦法辦到啊。」孫永宅自嘲地笑了一聲,神情難受地摀著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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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著大雨的這天,李長埈和孫永宅正好休假,剛好能在孤兒院陪伴無法到外頭出去玩的孩子們,這大概是最難能可貴的好時機,所有孩子們都圍繞在李長埈和孫永宅身邊,在圖書館的休息室聽他們說故事、在大廳裡玩鬼抓人,兩個大人與一群小孩玩得不亦樂乎。
潔若汀站在走廊遠處、沒被光線照到的陰影下,望著在大廳裡吵吵鬧鬧、與一群孩子們追來追去的李長埈和孫永宅,她沒有想要加入關心孩子們的意思,卻也沒有看了之後感到喜悅的模樣,潔若汀只是面無表情地望著,直到卡穆走到她身旁,淡問:「妳不去看看嗎?」
「我正在看啊。」潔若汀說,視線沒有移開過前方。
「我是說妳可以靠近點看,也可以和孩子們聊天的。」卡穆看著女人的側顏道。
「不了,他們看起來挺忙的。」潔若汀眨了下眸。接著在李長埈伸長手臂一次抓到兩個孩子後、所有人都歡樂地大笑出聲,同時被抓到的孩子笑著掙扎同時尖叫著,吵雜聲不斷。潔若汀垂眸淡笑:「他們一直都很會逗小孩子開心,也很樂於陪他們玩遊戲……我沒想到即使過了這麼久他們還是我印象中的那樣。」
卡穆這時才想起潔若汀原本就認識李長埈和孫永宅的這件事,他問:「該不會妳之前待過孤兒院、就是這裡的舊孤兒院?」
「你反應也太慢了。」潔若汀毫無情緒波動地說。
「妳不講,我不會擅自猜測,再說了,長埈哥跟永宅哥並沒有對我說太多關於舊孤兒院時的事情。」卡穆雙手插進褲子口袋後以鼻嘆息,看似是無奈的垂下肩膀,他不再盯著潔若汀看,而是側過身,與對方看向同一個地方:「……妳已經去看過姊姊了,對吧?」
「是的。」潔若汀沒有任何迴避地回答,卡穆閉上雙眼,最後垂頭,他蠕動唇瓣呢喃:「為什麼妳會知道怎麼上去?」
「你太好懂了,從那次對話之後你發現到我在觀察你,你就不斷避開二樓走廊盡頭的廁所,連面朝那個方向都沒有過,這未免也太不自然了,你大概也知道我能找到廁所裡的通道口也只是時間問題,不過我還是為你的演技打個二十分,至少你一副努力裝作沒事的樣子看起來還挺有模有樣。」潔若汀用著沒有起伏的語調道。
也就是說,曾經待過舊孤兒院的姊姊、潔若汀、李長埈和孫永宅其實是互相知道對方的。他們之間只排除卡穆、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粒灰塵都算不上的局外人。卡穆嘆息後仰頭看向天花板,感嘆於為何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失望,那無處可去的空虛永遠盤繞在自己身周不肯消散。
而卡穆再度佩服於潔若汀的洞察力及推理能力,當初正是因為這樣,潔若汀才會一句話就拆穿他的秘密,好似自己從之前到現在的表現都沒有人會發現任何不對勁,但卻只有潔若汀能看出他是在演戲。他對此討厭,可同時懷抱著難以言喻的感激。
「請妳別做什麼──」
「我不會做什麼的。」
「……妳知道我要說什麼?」
「你想維持現狀,不是嗎?」潔若汀終於轉頭看向卡穆,那雙藍眼睛直視卡穆的淺棕色雙瞳,她淡淡地說:「但也只是暫時維持現狀而已。」
「如果我一察覺到有奇怪的地方就會立刻告訴長埈哥跟永宅哥。」卡穆說,眼神中帶著警告意味,但潔若汀並不怎麼受影響:「那麼你加油吧。」
「妳會安分的吧?告訴我妳會!」
「如果我說我不會呢?」
「那我會盡全力阻止妳。」
「所以我才說你加油吧,隨你想怎麼樣,好嗎?少浪費唇舌勸說。」
「我是說……」
沒等卡穆說完,潔若汀就已經沉著臉轉身離開了,而卡穆只能望著人離去的背影垂下眼簾,將想說的話吞回去,當作潔若汀一點也不需要他的關心,或許本來就是完全不需要的,自己的建議對來到這所孤兒院工作本就帶著目的潔若汀根本毫無意義。想到這,卡穆深深地感到沮喪且空虛,而屋外的大雨仍在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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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不停呢。」金妮絲靠在窗前望向外面的滂沱大雨自言自語,若是平時,她一步都不會靠近窗邊,但因為下大雨的關係不會有人待在外頭,她才得以靠窗看著風景發呆。下雨天對金妮絲來說是個不錯的好日子。
「大雨不停──」雨聲很大,打在屋頂上的聲音就像一顆顆帶著重量的果實落下後砸在屋頂一樣,金妮絲連自己的聲音都要聽不見似的,她提高音量拉長聲線輕喊,盯著窗外因為下雨而霧濛濛的遠方,一片灰白色,與天空連在一起。
「妳在做什麼?」李長埈不知何時站到金妮絲的身旁問,而金妮絲則是笑了笑:「沒──做──什──麼──」聲音和大雨融成一塊,她愉快的彎起雙眸,每到下大雨的時候金妮絲就特別開心,彷彿雨能洗淨她平日的陰鬱及疲倦一樣。
「雨連續下了一個禮拜,孩子們都要悶壞了。」孫永宅走到另一旁,單手靠著窗框上緣道。
「入冬的氣候就是會這樣吧,」李長埈望向窗外回:「話說休息區的壁爐應該換個鐵柵欄,剛滿一歲的孩子喜歡到處爬,太靠近壁爐會受傷的。」
「明天處理,工坊星期一公休。」孫永宅說:「還有女孩們想換床墊,她們都說喜歡卡穆的床。」
「她們是怎麼跑到卡穆床上的?」李長埈皺眉。
「就在隔壁房而已,跑過去玩很快就會發現卡穆的床特別不一樣吧。」孫永宅輕笑一聲。
「好啊,換軟床墊吧,反正冬天了會很冷,換床墊之後或許會比較溫暖。」
「那就所有人都換成一樣的了。」
「也差不多該想想大掃除的事了,水晶吊燈已經積了不少灰塵。」李長埈雙手抱胸。
「藏書室也是,說到這,可能要換個有輪子的臺階讓孩子們用,不然目前的臺階對他們來說很難搬,又很容易踢到而跌倒。」孫永宅抬眼望著不斷流出水柱的屋簷。
「嗯,那就順便買五個新臺階。」李長埈說。
「還有餐具的事。」孫永宅說。
「對啊……破損太多碗盤了,孩子們沒辦法拿重物吧。」李長埈輕撫下顎。
「潔若汀已經去市集看過餐具了,她說木碗是可代替的,既輕又不容易壞。」孫永宅側身靠著牆。
「還不錯,我覺得木碗很好。」李長埈雙手插入口袋道。
與過去在舊孤兒院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李長埈和孫永宅無一不思考到工作的事情,有時常常會直接在金妮絲面前討論起來,而她只感覺到深深的欣慰,過去只會無邊無際聊天的兩個大男孩,現在確實成為會對身邊的所有事負責任的大人了呢。聽著兩人處理工事的對話和雨聲交織,金妮絲雙肘擱在窗框上、手捧著臉頰瞇起眼,輕輕哼著歌,享受這段平靜而美好的時刻。
「姊姊,妳有想要的東西嗎?」談到一個段落結束後,孫永宅像是想起般忽地低頭問道。
「嗯?為何又這麼問?」金妮絲不改望著外頭的模樣微笑反問。
「採購的話可以順便買回來。」孫永宅說。
「我沒有想要的東西。」金妮絲瞇著雙眼,望著微微泛著黃光的天際線,以及染上粉紫色的雲層。
「有想看的書嗎?」李長埈問。
「沒有,你們買什麼我就看什麼。」金妮絲說。
「一直看書難道不會無聊嗎?」孫永宅開玩笑道。
「是呀,很無聊,所以我才說想到外面去。」金妮絲抬頭看向孫永宅:「你們到底有沒有重視過這件事?」
這句質問剎那間僵住了氣氛,李長埈看了看頓住無法反應過來的孫永宅,又看了看金妮絲微慍的側臉,趕緊開口:「最近也沒辦法出門吧,一直下雨呢。」
「前兩個禮拜的天氣不是這樣的,而我問能不能出去的時候都已經是多久之前的事。」金妮絲冷冷地淡笑。
「因、因為最近經紀公司的事情也很多──」孫永宅著急的想解釋。
「不想帶我出去就直說吧。」金妮絲心灰意冷,垂下眼簾後輕呼一口氣:「你們不也說過要我死了離開這裡的心嗎,對你們來說,提出無理要求的人反而是我吧。」說完,她不理會兩人的視線起身離開,接著走到房間中央後坐在地上,整理最近一次剪貼報紙與雜誌後的紙屑以及擺滿週遭的書籍。
落寞的身影以及沉默透露出金妮絲有多麼失望,李長埈和孫永宅不禁對看一眼,想想辦法讓金妮絲開心起來,但又不想說大話害對方有過多的期待。
「我們真的有認真思考過的!但我們還是怕妳離開……」孫永宅快步走到金妮絲面前道,但對方頭也不抬、也不回應。
「我們會想個好辦法的,好嗎?對不起,讓妳等那麼久。」李長埈也走到另一邊道。
「如果怕我逃掉的話,那麼把我的雙腿砍斷我就肯定能出去了對吧?如果怕我還能爬行的話,那也把雙臂砍掉好了。」金妮絲淡淡的說,視線始終落在手邊捏起的紙屑上。
「姊姊,別說這種話,我們不想讓妳受傷啊!」李長埈懊惱道,手指焦慮的在身旁點著。
「那牽狗鍊吧,挺方便的?要是我跑太遠還可以把我拉回來呢。」金妮絲說。
「姊姊!」孫永宅忍不住緊握雙拳大叫。
「你們都把我關在這那麼多年了,不過就幾個提議也能讓你們有那麼大的反應嗎?我不是很明白。」金妮絲抬頭望著表情焦躁的兩人,平淡地說著:「腳鏈跟項圈我想沒有什麼差別,還是你們礙於作為偶像這樣帶女人去散步不好看、會引來負面新聞?那麼我理解了。」
「妮絲,別再這樣說了。」李長埈嘆息,點著指尖的速度緩了下來:「我們都把妳放在心裡的第一位啊。」
「沒有任何事情比妳更重要,所以……我們也不想隨便應對。」孫永宅說,稍稍鬆開了握緊的拳頭。
「……原來如此。」金妮絲說,深棕色的眼掃過李長埈和孫永宅後再度低垂,她將垂落髮絲撥到右耳後方:「你們已經沒有心電感應能力了,對吧?」
雷聲響起,彷彿要將天空撕裂一般,閃光將閣樓變為黑白,金妮絲的語句貫穿了李長埈和孫永宅的大腦,而又為何金妮絲會在這時候說出這句話。他們從小就擁有的、令旁人無法摸清的特殊能力,能在沉默中互相對話的能力,他們引以為傲且稱為心電感應的默契,居然在此刻被金妮絲以一句話否定。
雷聲過後的大雨拍打在圓窗上,有如子彈掃射過境一樣激烈,金妮絲望向瞪大雙眼僵硬身體的兩人,幽幽淡笑:「讓我猜吧,看看我說得對不對?」
她舉起右手,輕輕動著食指:「當長埈快速點著食指的時候。就是你們企圖奪回並且掌握話語權。點中指的時候,代表考慮延長對話、視情況而定。點無名指,是迴避現況。點拇指,是同意。點小指,是否決。」
金妮絲接著抬起左手,握起拳頭:「當永宅握起手的時候,拇指握在掌心裡,就代表不認同長埈、亦是不配合的意思。拇指朝外,就代表同意、接收到訊息的意思。」
金妮絲攤開雙手:「而,你們會視情況交換發送與接收訊息的手勢,當你們站得一前一後的時候,前面的人負責發送訊息,後面的人則為接收。當你們能看見對方時,則會一起使用發送及接收的手勢──我說的對嗎?」
李長埈和孫永宅沉默著沒有回答,金妮絲望著兩人攢緊至發抖的雙拳,正想著:「沒見過這個手勢呢」時,抬眸看見李長埈和孫永宅暴露一切的表情、有如被徹底激怒的野獸般睜大的眼睛與扭曲的唇角是多麼猙獰,令金妮絲不禁哼笑。
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特殊能力被人一一拆穿,就像在舞台上被強行剝光衣服一樣難受吧,原來你們也能露出游刃有餘之外的表情啊──這副被徹底激怒卻無法抵抗的難堪模樣。
「哎,別灰心?你們裝得很好哦,在外頭與別人談工作時肯定很好用吧,這樣很好呀,可以透過只有你們知道的密碼談話,非常具隱密性呢。」金妮絲微笑道,雙手輕輕闔起:「剛剛只是為了做手勢的最後確認才故意激怒你們的,別在意喲。」
「──為什麼妳會知道?」李長埈和孫永宅咬牙切齒地呢喃,那低沉聲線的重力就像要碾碎人一樣在這下雨天顯得毛骨悚然,可聽了這問題的金妮絲卻是愣了會,接著大笑起來,就像他們講了什麼世紀笑話一樣,金妮絲仰頭旁若無人地放聲大笑,雙手捧著腹部像是幾乎要笑到缺氧了一樣,忽然間,金妮絲倏地定住頭部,瞪大深棕色的瞳孔直直盯著李長埈和孫永宅:「為什麼我會知道?」
「你們把我關在這裡五年,這五年來,我只能看著你們,我只接觸到你們,我只和你們對話,我只和你們相處。」
「從早上到晚上、週一到週日,從你們的髮尾到腳尖,衣服外到肌膚裡,即使閉上雙眼我也能清楚想像你們全身上下是長什麼模樣。」
「你們的腳步聲,你們的氣味,你們的習慣,你們的想說的話,你們習慣擺的動作,你們的新聞,你們的歌,你們的工作,你們的談話,所有有關你們的一切──」
「我一直在看著你們。」
「我一直一直都在看著你們,然後你們居然問我,為什麼我會知道?」
金妮絲抹去眼角笑得被逼出來的眼淚,她嘆了長長一口氣,帶著微笑拍拍裙襬,像是拿李長埈和孫永宅這傻蛋般的問題沒辦法一樣:「別說這種話逗我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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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閣樓回到辦公室後,孫永宅無力的靠著牆发出碰的一聲,喘了一口大氣、面色難看而發紫:「我不行了……姊姊她……」
「振作點!別這麼容易受影響!」李長埈按住孫永宅的雙肩皺眉道,試圖強行給予一些勇氣,但那看起來也像是在故作鎮定的逞強,毫無作用。
「為什麼姊姊會變成這樣?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的?」孫永宅睜圓雙眼,而那瞳孔中充滿了恐懼。
「……書……那些書!」李長埈緊擰起眉咬牙:「讓她學了不該學的東西……」
「把書都丟了吧,果然我們該送其他東西給姊姊,而不是送會讓她增加更多多餘知識的書──」孫永宅顫抖唇瓣快速道著。
「可是突然這樣做姊姊肯定會生氣啊!而且她一點都不喜歡我們只給她飾品跟衣服!」李長埈因窮途末路而著急。
「但姊姊她居然變成這樣啊!居然會看穿我們的秘密,這好可怕、為什麼會這樣──」孫永宅捂著半張臉,垂頭喪氣地。
「這也沒什麼吧!她看著我們這麼久,就讓她知道吧!」李長埈抓住的肩膀孫永宅搖了搖,試圖將人身上的負面情緒抖掉一樣。
「可是我們一直以來的對話都被她看到了啊!長埈哥!她根本就知道我們在想什麼!」孫永宅無助地望著對方喊:「即使說謊也會被姊姊看穿,誠實說了也會被姊姊看出我們在猶豫什麼,就這樣被看透……真的……很可怕……」
「……沒事的,即使如此她也不會離開,我們也不會失去她,這樣不就好了嗎?」李長埈垂下眼簾,輕撫孫永宅的臉頰柔聲安撫,看得出李長埈也很不安,指尖都在微微發抖,而孫永宅感知對方的焦慮後也只得為了撫平彼此的無助感靜下來,不再說激烈的話語。
他們深吸一口氣、吐了出來,李長埈將頭靠在孫永宅額上,兩人靜靜閉上雙眼像是正在修復破損與出錯的部份般。他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做過了,大概是成年過後李長埈和孫永宅就不曾如此安慰對方過,但意想不到的,小時候的方法一直都是有用的,畢竟李長埈和孫永宅一直以來的羈絆是絕對永遠不變。他們的存在正是他們自己的安慰劑。
「長埈哥……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們和姊姊成為了敵人,那這樣的愛有什麼意義呢?」孫永宅閉著眼,帶著些許哽咽與氣音道。
「……那是可以由我們自己定義的吧,即使她故意那樣對我們,但她同時也愛著我們啊。」李長埈也閉眼緩慢地回應。
「如果這真的……是愛的話……」孫永宅無奈且不確定地小聲呢喃。
沉默一陣後,李長埈開口:「……我知道了,帶妮絲出去吧。」聽見意料之外的提議讓孫永宅微睜開眼,他盈著淚花的眸望向對方:「長埈哥?」
「就外面而已,沒關係的。」李長埈說完後稍稍分開,他牽起微笑,而孫永宅望著對方許久才靜靜地點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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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天才正要緩慢亮起,太陽連邊緣都還沒從遠處雲端露出來,金妮絲卻十分有精神,現在的她非常興奮,因為李長埈和孫永宅終於答應會帶她出去了,即使只是在外面的草原也足夠讓她開心的了。
她很早就起床了,為了先整理那留長得拖地的頭髮,金妮絲必須先將頭髮梳整齊後再綁成兩條長長的麻花辮,接著繞起圈盤在頭上,就像她五年前從小藥局下班後被李長埈和孫永宅邀請去喝茶時那樣的髮型,雖然拘謹,但同時也很優雅,且她很喜歡麻花辮盤在後腦勺做出類似蝴蝶結的造型後繫上緞帶,那樣挺可愛的。
金妮絲還換了衣服,她換上擁有婚紗前,同樣是李長埈和孫永宅買給她的衣服,她認真挑選上衣及裙子,花了一段時間後還是決定穿上一件白色的連身洋裝長裙,走起來既輕便又舒適。
而當李長埈拿出鑰匙解開腳鐐,孫永宅伸手牽住她的模樣,金妮絲充滿喜悅的表情彷彿他們要將她帶到遊樂園玩一樣,望著兩人的模樣好似眼睛裡墜入了星光,金妮絲穿上低跟鞋後開心得踏步,就像下一秒要飛起來般,李長埈和孫永宅看著這樣的她又是多麼難以解釋,對這樣的金妮絲他們的內心湧出了無上限的溺愛,以及錯綜複雜的焦慮感。
他們牽著她的手離開閣樓,從書櫃之間的暗門離開後經過他們的辦公室、三樓走廊、二樓樓梯、來到一樓大廳,金妮絲望著上頭吊著的水晶吊燈忍不住讚歎,即使因為凌晨沒有開燈,大廳一片灰暗,但她仍然像是看見了閃閃發亮的吊燈一樣投入,三人走過了一樓的長廊,李長埈和孫永宅推開了孤兒院的大門。
草地的氣味立刻撲鼻而來,凌晨的冷空氣灌至全身,金妮絲忍不住輕顫一下,但接著又咯咯地笑出聲來,她興奮地鬆開李長埈和孫永宅的手跑到草原上,他們嚇得原想衝上前去將她拉回來,但看見金妮絲只是在草原上轉圈、站在那兒望著天空與遠方、低頭看著小草上凝結的晨露下滑而她輕踢地面、像個孩子般玩弄植物漫無目的並自得其樂的模樣,李長埈和孫永宅便收回了手,只是緩慢的走過去,隔著一段距離,他們望著在草原上享受新鮮空氣的金妮絲。
然而李長埈與孫永宅只是望著,沒有去加入金妮絲,但也算不上陪伴,那就像是在監視綿羊會不會亂跑的牧羊犬一樣,距離帶著無奈及冷漠。
「你們有帶槍嗎?」
忽然間,金妮絲轉頭看向他們問,而就在孫永宅反應不及時李長埈已經回答:「有啊。」
金妮絲便微笑:「我想也是。」彷彿已經看開身為獵物的自己若是嘗試逃跑終究會被獵槍一擊斃命一樣,她繼續獨自在草原上散步。
我們仍然不被金妮絲信任。
孫永宅望向李長埈,而對方也回以他淡淡的苦笑。
而我們也無法信任金妮絲。
這份愛就像荊棘返身纏繞的玫瑰叢一般,愛意越是增多就越是矛盾,尖刺扎破花瓣使得三人傷痕累累並且顯露出核心的本質,將意圖的醜陋完全顯現,沒有任何掩飾,在這之下願望又是多麼單純而渺小,甚至在說出口以前就已經宣告失敗。這份愛。即使悲哀,卻仍然愛著。即使疲憊,卻還是愛著。
而不願放棄一切的理由就是因為愛著,若是不去愛的話──
李長埈和孫永宅看見了金妮絲走遠後身影變得越來越小的畫面,完全沒有回頭的,就像他們之前看見的那樣,金妮絲離開了,而他們沒有開槍、也沒有追上去,只是看著她跨越草原離開,他們是多麼希望她會回心轉意,希望她會回來,希望她會用那令人安心的語調微笑道「我會永遠留在你們身邊的」,但那一切已經隨著被打碎的窗一樣劃破李長埈與孫永宅的美好幻想、要他們看清現實,而那片被夜色染黑的草原,已經沒有那個人影了。
陽光透過雲層縫隙照射在草原上,灑在孤兒院以及李長埈和孫永宅身上,眼前一片白光令兩人感到刺眼地抬手遮在眼前,回過神來,才發現金妮絲哪裡都沒有去,她站在兩人面前靜靜微笑,並且朝兩人伸出手,像是邀請一樣。
剛開始他們是疑惑的,不明白地望著金妮絲的微笑及掌心,最後兩人才遲了一拍地會意過來,金妮絲伸手的用意,僅僅只是作為戀人、想與戀人牽手而已──
若是不去愛的話……那樣太孤單了……
李長埈與孫永宅隱忍落淚的衝動前去回應、牽住了金妮絲的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掌心,而金妮絲也露出滿足的微笑:「一起看日出吧?」猶如陽光一般的話語照亮了兩人內心龐大的陰霾,一瞬間,他們便全身全心沉浸於金妮絲傳遞過來的溫暖,以及這份令人懷念的幸福感。
他們坐在草原上,看著太陽從雲層邊緣露出來,曙光照亮了草原及眼見的景色,金妮絲靠著雙膝、單手撐著臉頰,慵懶地望著這片灰藍帶點暖黃的景色逐漸被染上白天,風也漸漸變得不那麼冷了,她瞇起雙眼。
「雖然我很不想打斷,但我們該回去了。」李長埈看了下手錶後說道,有些心虛地:「一個小時過後廚師們會最早起床……」
「去採購食材,是呀。」金妮絲輕輕地說:「噢、好懷念,在舊孤兒院的時候,替大家準備早餐的點心,看著大家打起精神,還替你們兩個準備特別多的點心……呵呵,真的好懷念……」她愉快地笑了。
「……老實說,姊姊,原本我們邀請妳來當甜點廚師是真的想讓妳繼續做甜點的。」孫永宅垂下眸道:「但因為妳沒有立刻答應,我們也沒辦法繼續等待,所以才選擇了激烈的手段……」
「嗯,我想也是,我知道你們會怕啊。」金妮絲說著便閉上雙眼。
好似在盡全力拖延時間的沉默不斷地延長,但李長埈與孫永宅也不想破壞金妮絲享受現在的興致,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快樂的她了,然而這還只是在孤兒院外的草原上而已就能金妮絲如此快樂,若是真的能與金妮絲去不同地方、創造許多美好回憶的話……
「我想做愛。」金妮絲轉頭道,剎那間打斷兩人的思緒及理智,李長埈和孫永宅整個人都傻楞住。
「這麼突然?!」孫永宅瞪大雙眼。
「姊、姊姊……現在在外面……」李長埈皺眉、快速眨眼反應不及地說。
「但我想做,快點!趁著還沒有人醒來!」金妮絲忽地激動起來,站起身後笑著拍拍裙襬上的灰塵。
「啊……姊姊的月經不是快要來了嗎?」想起了這件事的孫永宅道。
「難怪,她經前都會特別性致高昂。」李長埈說,他與跟孫永宅也站起來拍去屁股上的灰。
「回房裡再說吧?」孫永宅說,但金妮絲不領情,她鼓著臉大叫:「我想在外面!」
「哎、怎麼突然變得喜歡這樣玩?!」孫永宅像是突然遇到節目上的綜藝橋段一樣擰起眉。
「去森林!」金妮絲指著遠方的森林興奮地蹦蹦跳,李長埈無奈的嘆了口氣,接著雙手一撈像是捧起棉花一樣輕鬆將人公主抱起,隨金妮絲心之所向往森林奔去,孫永宅趕緊追了上去在旁邊跑著,金妮絲則是高舉雙手大聲歡呼,彷彿坐上了雲霄飛車。
風吹過臉頰,竄過髮絲之間,金妮絲環抱著李長埈的頸項,望著李長埈與孫永宅望著遠方、踏過草原的斜坡、努力向前狂奔的模樣,她瞇起雙眼:「你們……真的太笨了……」
「我明明只有你們……」金妮絲皺起眼睫,那是想大哭的表情,卻也是想大笑的表情,她的聲音扭曲參雜著哽咽:「我只剩你們了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靠著溫暖的胸膛,金妮絲放聲笑了出來,既崩潰又支離破碎,李長埈和孫永宅望著這樣的金妮絲,彷彿心臟被絞碎般刺痛全身而擰眉:「姊姊……」
他們的低語隨後被拋在腦後,李長埈和孫永宅帶著金妮絲鑽進了莫大幽深的森林裡,在那裡可以埋藏一切,可以掩飾一切不被任何人發現,可以種只有他們知道的美麗的花,可以無所顧忌的相愛,可以、試圖喚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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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若汀走下山坡,打算到市集的餐具工坊下訂單,好將大量的新餐具一次送到孤兒院,而就在她走到山坡下後沿著小徑轉彎,向後看卻發現一個人影跟著鬼鬼祟祟的隔著一段距離跟著自己,潔若汀不耐煩的嘆了口氣,她轉過身,朝那個人攤開雙手:「你想幹嘛?要不要乾脆直接說?」
「……我……」而那人正是卡穆,他有些無措而緊張的走近,語氣裡完全沒有說服力:「我只是想幫妳……」
「幫什麼?」
「妳要去做什麼?」
「你連我要做什麼都不知道就想幫?」
「我、我知道了,妳最近要買新餐具對吧!我可以幫妳拿啊!」
「一點都不需要拿,我會請他們直接送到孤兒院。」
「至……至少我能給點意見。」卡穆心虛的說,他垂低著頭逃避視線不看向潔若汀,而她也懶得發怒,翻了個白眼後轉身繼續向前走,不管卡穆仍然跟在後頭。
「老實說吧,你是不是來監視我的?」潔若汀冷冷地問,快步走在進入市集的石磚道路上,連回頭看對方一眼都沒有,她原想會聽見卡穆的狡辯之詞,但對方遲遲沒有回話便讓她很快的忘了這個問題。她十分熟練的鑽過人群、拐進小巷子裡面快步走著捷徑,接著從昏暗的巷子裡走出來,潔若汀走到大街角落的餐具工坊,走進店內和老闆討論各個樣品的耐用度後,她打算立刻選一個木碗出來,可就在她專心的拿起木碗仔細看時,老闆皺著眉問:「外面那個詭異的傢伙是怎麼回事?」
潔若汀回頭看向門口,才發現卡穆站在門外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不斷探頭探腦的朝內張望,她被耐性打敗地低吼一聲,接著以稍重的腳步走上前去打開門:「你不知道你看起來很怪嗎。」
「我只是怕會打擾妳……」
「那你幹嘛不回孤兒院。」
「因為想幫妳……」
面對態度溫吞的卡穆,潔若汀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懶得說了,就這樣讓卡穆在自己身邊隨意行動,潔若汀很快的對老闆下單確定要用的木碗,好讓卡穆不會對她提出多餘的意見。雖是這樣,卡穆也不會乖乖的什麼也不做,他拿起擺在盒內的木製湯匙及叉子不斷詢問潔若汀的意見,她很不想承認,但卡穆身為待在孤兒院內最久的人、給出的意見多多少少是有用的。
離開市集準備回到孤兒院的路上,就像是從城市走到鄉下一樣,彷彿從房屋模型中突然走出了版圖,風景一轉眼間就從建築物換成草地及樹木,潔若汀和卡穆走在什麼也沒有的陸地上,進入由樹木與草叢而成的小徑。
「我確實是在監視妳。」卡穆說。
「謝謝你的坦承。」潔若汀沒好氣的說:「真是害我做什麼都不自在呢,原本好好的休息時間我想去哪都不行。」
「如果妳能保證不會對長埈哥和永宅哥做出什麼危害的話,我就不會再這樣了。」卡穆快速往前踏了兩步,站在潔若汀面前逼她停下來,他們以同樣倔強的神情互相凝視,潔若汀稍稍擰著眉:「你真是愛護那兩個人啊。」
「因為他們是我最重要的哥哥,我絕對會保護他們。」
「我認為他們不需要你保護。」
「即使這樣我也得以防萬一,尤其孤兒院裡只有妳不喜歡他們,而且妳還見過被關在閣樓的姊姊──」
「你的意思是,比起被他們關住的女人,他們本人更加重要,是吧?」潔若汀挑眉:「無論他們做了什麼事都與你無關,所以你認為他們平安無事就好,就算是因他們受害而感到痛苦的其他人,怎麼樣也都無所謂。」
「我、不是那個意思!」卡穆著急地大喊。
「我有誤會什麼嗎?」潔若汀露出鄙夷的眼神瞪著對方,最後繞過卡穆身邊低語:「你簡直就像李長埈和孫永宅養的狗。」
卡穆對潔若汀的關心怎麼樣都傳遞不過去,卡穆的笨拙以及潔若汀的犀利大概正是本該友好關係的敗筆,就像命中注定他們絕對無法好好相處一樣,而潔若汀完全沒注意到卡穆的警告及猶豫不決究竟代表著什麼。
幾天後,新的餐具全部送到孤兒院了,潔若汀將一箱箱餐具搬到倉庫,並且拆開箱子一一盤點,檢查每個木碗及其他木製餐具沒有問題,並且將有裂痕的餐具放在另一個箱子分類,就在她檢查到一半時,有腳步聲走進倉庫內,潔若汀專心於檢查餐具並不是很在意,直到兩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基妮。」
她僵住了全身。背後有種被銳利視線掃過全身的感覺,宛如刀尖抵在背脊上、只要稍稍用力就會戳下傷痕溢出鮮血,名為不詳的怪物張開了血盆大口、咬住她的身體——潔若汀的背後就站著當初想將她消除的兩個人,他們還以舊名呼喚她,潔若汀感覺到自己的皮膚立刻緊繃起來,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尖叫著危險,而她的呼吸變得又淺又薄,思慮卻是異常飛快地轉動。
為什麼他們突然認得出我了?這是試探嗎?倉庫裡有沒有我能自保的東西?我又要被這兩人給消去了嗎?在這個完全沒有目擊者的地方。
該不會是卡穆──
「不用緊張,雖然我原本想說的是『想不想念兩位哥哥啊?』」孫永宅的聲音聽似悠然,「總之,我們很高興看到妳沒事。」
「有新工作要派給妳,麻煩妳聽我們說一下。」李長埈平靜的聲音傳來:「今後的三餐請妳另外多準備一人份,有人需要妳幫忙照顧。」
「至於那個人我想妳應該知道是誰,但我們還是得提醒妳別做工作以外的事。」孫永宅說。
「妳能辦到嗎?基妮。」李長埈說。
潔若汀深吸一口氣,壓抑不了拿著木碗僵著而不受控制輕顫的指尖,可是卻相反地鎮定的睜圓湛藍色的雙眼,淡淡開口:「如果我拒絕呢?」
沒有得到回覆,而是聽見腳步聲一步步靠近,那皮鞋鞋跟敲在地板上的聲音就像重力幾乎要壓垮潔若汀、使她反感地強烈耳鳴,李長埈和孫永宅就站在她的身側。
「妳知道妳和姊姊的差別在哪嗎?」李長埈說。
「差別在於妳是無所謂的存在,殺掉也沒關係。」孫永宅說。
「但要是妳死了姊姊肯定會很難過,而我們不想讓她難過,所以我們會讓妳活著。」
「不過就算妳真的死了也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反正姊姊不知道……」
潔若汀感覺到自己垂在背後的兩個麻花辮金髮被拎了起來,髮絲輕飄飄的擦過肩膀,她看著兩隻手臂輕捏自己的髮尾繞過眼前圍在脖子上,李長埈和孫永宅抵住潔若汀的身後、抓住麻花辮的手漸漸向後拉緊,麻花辮緊緊掐在她的頸項上,木碗隨著鬆開的指尖掉落在地上發出碰撞聲響,潔若汀幾乎要吸不到氧氣——
「再讓妳回答一次。」孫永宅的聲音貼在耳邊。
「妳能辦到吧?基妮。」最後是李長埈的低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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