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2》10 Now
火焰、黑煙、可怖的兄弟、可憎而扭曲的愛人、孤兒院的崩塌、破碎與爆炸的聲響、咳嗽、被嗆出的眼淚、恐懼的顫抖、腿使不上力、新鮮空氣、草原、冷風、手心的溫度……
「請你們放棄我,去愛別人吧。」
孫永宅從深沈混沌的夢中醒過來,他吃力地移動眼球,白花花的天花板,左側的窗戶,這格局怎麼想都不是自己的房間。這時坐在自己右側的人發出了激動的聲音:「永宅哥!永宅哥?!你醒了?你還好嗎?」
是一名年輕男性的聲音,孫永宅向右看去,那個正著急喊著自己的人是卡穆,孫永宅有些疑惑又疲倦,他再度看了看這個空間,很顯然這裡是醫院,如果不是在自己的家裡休息,那家裡又發生什麼事了?孫永宅知道方才的夢並不只是夢而已,而是混亂記憶中的碎片,所以他開啟乾澀的嘴問:「長埈哥在哪?」
卡穆先是一愣,接著哀傷地擰起眉,他緊緊握著孫永宅的手,這便讓孫永宅感到一絲不尋常的感受,望著卡穆,他艱難地說:「長埈哥離開了。」
「不是死了!他沒有死!他就是……離開了……」卡穆怕孫永宅誤會所以趕緊補充,孫永宅聽聞這話則是望向天花版,嘆了口氣。
「我能今天出院嗎?」孫永宅說。
「呃?!永宅哥、你不多休息……」
「休息夠了,該收拾爛攤子了。」
孫永宅下午就在醫生檢查過後決定出院,就在他在病房裡換衣服之後,房門突然被打開了,進來的是潔若汀,她手上捧著一盤新鮮並且切開的水果,看著好端端站著的孫永宅,潔若汀嚇得眼睛瞪大,孫永宅笑了笑:「把這些帶著吧,我們路上吃。」他指了指潔若汀手上的水果微笑道,接著孫永宅穿上西裝外套。
卡穆開始對孫永宅說出孤兒院事件後的所有事情,孫永宅昏迷了七天,李長埈大概在昏迷第三天後醒來,據卡穆說,李長埈有來看過孫永宅,坐在昏迷不醒的孫永宅身旁只是安靜地望著、握著手什麼也不做,僅僅維持了一天,李長埈就再也沒來過。卡穆詢問院方後才得知李長埈已經辦理出院手序,卡穆想找到獨自離開不告而別的李長埈並且讓潔若汀接手照顧孫永宅,卡穆趕緊去了經紀公司,但經紀公司居然回應了卡穆無法接受的事實:李長埈解約了、洪周燦也在李長埈的勸說下解約,兩個人一同離開經紀公司了,現在不知去向。
卡穆也嘗試去看過李長埈會不會回到孤兒院看看,但他只看見山丘上已經沒有孤兒院過去光鮮亮麗的樣貌,取而代之的是破爛廢墟,而原本事發當晚停在孤兒院旁的車已經不見了。
「李長埈開走了吧。」孫永宅低語,與過去不一樣,自這次開始再也沒對李長埈使用敬語,讓卡穆感到吃驚,而孫永宅面無表情:「那個小偷。」
「那金妮絲怎麼樣了?」孫永宅接著問,走在身旁的卡穆與潔若汀一同凝重了臉色,潔若汀說:「姊姊被丈夫的家人們告了,他們認為姊姊謀殺了他,孤兒院爆炸後的當晚,你們被送進了醫院後姊姊立刻被警察帶去警局盤問。」
依金妮絲精神狀態來看並無大礙,所以法院隔日就審理了金妮絲與其丈夫的謀殺案,而在金妮絲早在警察詢問時就承認了自己的犯案手法,她確實是想殺死丈夫的,金妮絲甚至是面帶微笑說著案發經過,讓人不得不感到毛骨悚然,當警察問起動機時金妮絲也毫不隱瞞的說出家人與自己在遇上藥劑師丈夫的遭遇,所有藥品實驗的證據就在藥局,警方要看金妮絲也很歡迎為他們敞開藥局的門。
而就在警察問道,為什麼金妮絲六年完全不見蹤影、為什麼她會出現在傳出爆炸案的 Golden Child 孤兒院、為什麼左腳上銬著腳鐐?金妮絲只是面帶微笑,淡淡回答:「我的心理跟精神狀態不太好,所以被孤兒院院長及副院長安置在閣樓照顧著。」
「妳是孤兒院的成員嗎?」警察問。
「嚴格來說不算是。」金妮絲說。
「那你是院長及副院長的誰?」
「我們是戀人關係,他們很照顧我。」
「妳是自願被關在閣樓的嗎?」
「是。」
「孤兒院的爆炸案與妳有關嗎?」
「是。」
「妳做了什麼?」
「我是主謀,長官。」
「妳是怎麼做的?」
「在得知孤兒院要舉行戶外教學,孤兒院裡除了我跟他們之外不會有其他人,我就解開腳鐐,偷偷趁他們不注意時回到我家拿我的證件及支票,買了炸彈後再安置在孤兒院的密道內。」
「如果妳可以解開腳鐐,那為什麼我們發現妳時妳還被銬著?」
「我想嚇唬長埈跟永宅。」金妮絲呵呵笑,這是她這次審訊時第一次講到 Golden Child 孤兒院院長及副院長的名字。
「妳方才說你們是戀人關係,那妳為什麼要炸毀孤兒院,還說要嚇唬他們?」
「我膩了。」金妮絲說,「或者說,我覺得他們累了,所以我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
金妮絲站在被告的位置上,沒有任何親戚陪伴她、甚至沒有特別請一個辯護律師,她直接承認自己殺了丈夫,而法院辯護被告方也指出了藥劑師的毒殺金妮絲父母、毒害金妮絲的證據,但在提告方,也就是丈夫的家人們的重重指證及謾罵中,既憤怒又崩潰地嚎叫認為該給金妮絲相應的懲罰。最後綜合藥劑師謀殺案及孤兒院爆炸案的事件,金妮絲殺害了其丈夫、並且在爆炸案中有意使院長及副院長受傷,以毀壞建築物罪、傷害罪及謀殺罪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金妮絲被送進了監獄。
而卡穆與潔若汀就坐在法院端看這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聽著金妮絲遊刃有餘地說著事實混合謊言的話語,他們再怎麼第一次面對法庭的無情,也知道金妮絲正在把錯全都攬到自己身上,想讓身邊的其他人都不被事件波及。
「這真有姊姊的風格。」孫永宅垂下眸道:「她有對你們說什麼嗎?」
「她說沒事,一切都很好,」潔若汀抹過眼睛道,卡穆哀傷地忘了潔若汀一眼,接著說:「她希望我們別去監獄看她,她說她已經擁有回憶所以不會感到孤單。」
「……會說這話也很有她的風格。」孫永宅說。
他們首先到了會計師事務所,孫永宅打算著手處理孤兒院職員的資遣賠償金時,被會計師告知了李長埈此前來過,並且李長埈已經將孤兒院的收入對半分給了自己與孫永宅,孫永宅聽著便又嘆了口氣,隨後打理好職員們的撫恤金。
離開會計師事務所後,孫永宅緊接準備去經紀公司,他攔下了一部計程車讓自己與卡穆和潔若汀搭上去,孫永宅向卡穆問:「孩子們呢?」
「在戶外教學前,就請周燦哥幫忙找要去郊遊地點附近的孤兒院收容他們了,所以他們現在應該就在那兒。」卡穆說。
「你們計劃得可真縝密啊。」孫永宅哼笑。
「是姊姊……」卡穆蠕動唇瓣:「這些,全都是姊姊想的。」
這一切就如孫永宅當初所想的一樣,金妮絲和卡穆及潔若汀合夥造就了孤兒院爆炸案,但事到如今後悔也沒有用了,想責備李長埈但人也不在了,孫永宅也已經懶得去追究與生氣,孤兒院爆炸的那天是與李長埈相處這麼久以來吵得最失控的一次了,而孫永宅也知道那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總的來說,這一起事件沒有人喪生已經很幸運了。
來到經紀公司後,經紀人一看到孫永宅便是又激動又高興的模樣:「你不會也想解約吧?!」
「沒有啦!你想多了。」孫永宅皺眉笑著說:「我才不會就這樣撒手走了。」
「那你的身體好多了嗎?」經紀人關心道。
「不好的話怎麼會來?我還能繼續接案,不過節目通告暫時算了,我覺得很多人都會對雙人團體拆夥問一堆奇怪的問題,我不想回答,拜託幫我過濾掉這些。」孫永宅按著太陽穴說。
「那最近就讓你作曲寫詞吧,最近有新的作曲老師加入,可以讓你學習作曲了!」
「好,感覺很棒!」孫永宅拍手後搓搓雙手道,而看著這樣的孫永宅,經紀人盯著看了陣。
「你感覺……好像變得有點不一樣了。」經紀人說。
「什麼?哪裡不一樣?」孫永宅挑眉。
「你感覺變得很自在,有點放開了的感覺……是因為你哥不在了嗎?」經紀人小心翼翼的推測,而孫永宅聞言只是稍稍睜圓了雙眼,說實話他確實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輕鬆感與自由感,但這似乎沒什麼好講的。他淡笑:「他才不是我哥,他是李長埈。李長埈就只是李長埈。」說了句難懂的話。
正要離開經紀公司前,孫永宅注意到坐在一樓大廳像在等待自己的卡穆及潔若汀,他感到這畫面可愛又好笑,走近後問道:「你們這幾天住哪啊?該不會就睡在醫院裡?」
「姊姊留給我們一些錢,我們就隨便租了個小公寓……」卡穆說,接著孫永宅又揚起眉:「你們兩個一起?」
卡穆點點頭,然後不免換來孫永宅一如往常的壞笑:「哦——原來是這樣啊——同居是嗎——」
「我們可什麼也沒做啊!」卡穆紅著臉大聲道,潔若汀看起來也很無措但只是低著頭什麼也沒說。
「好啦,不逗你了,我也要去租間房子了。」孫永宅笑著說,他一掌揉亂了卡穆的頭髮,而對方抬眼向上望,小聲地問:「永宅哥……你、你會想重建孤兒院嗎?」
孫永宅微笑,挪開了手:「不想,」他說,「再也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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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坐在副駕駛座的洪周燦驚恐地說道,看著在大路上狂飆的李長埈,洪周燦不得不緊抓安全桿保障自己的性命安全,而李長埈看起來既決絕又帶點歇斯底里的悲傷:「好,當然很好,說實話,我早就覺得不能這樣下去。」
「你弟就這樣不管了嗎?」洪周燦問。
「嘖,又不是把錢都奪走了,他不會活不下去的。」李長埈說。
「我是說,你們從之前就在一起啊,如果你突然離開了,永宅哥會……」
「沒事的啦,沒事的。」李長埈緊擰起眉:「再怎麼說他也不是我弟,孫永宅就是孫永宅,他比你我想像中的都還要獨立,他之前就被迫獨立過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在舊孤兒院的時候他獨自被教師帶去學校上學一天過,雖然他遭受很多打擊但事實上他忍耐度很高,所以說,別小看他啊,雖然我大他一歲,但我之前比他還黏人。」
「哈……哈!說什麼之前啊、你現在也很黏人啊!」洪周燦大聲說:「你不就是因為怕孤單所以硬要我陪著你嗎?你可別把我當成永宅哥了啊!」
「雖然你跟他都很奇怪,但我不會把你當成孫永宅的,放心吧。」李長埈說,但沉默的行駛中,李長埈的臉色越發凝重,接著他忍不住閉上雙眼,在停紅燈時將額頭靠在方向盤上,流下眼淚。
「喂喂!長埈哥!你幹嘛啦!」看到平時都笑著盡力逗他人開心的李長埈居然哭了,洪周燦慌張的趕緊抽幾張面紙想安慰對方,並且摟住肩膀給予溫暖,但李長埈忍不住抽咽。
他已經很久沒哭了,上次是多年前因為怕再也見不到金妮絲而哭泣,現在哭是因為,他真的離開孫永宅了,而現在陪在身邊的洪周燦又老是用孫永宅的叫法喚他「長埈哥」,之後他的視野裡不會出現孫永宅、也不會聽見孫永宅的聲音、不會與孫永宅在一起了,這一切對李長埈來說無疑是個心理上的巨大打擊,也不是輕易就能接受的事實,明明他知道自己比想像中的還要依賴孫永宅,但李長埈還是主動離開了。
「長埈哥……要不然,放棄吧?我們回去吧?」洪周燦好言相勸,但李長埈用袖子抹過眼睛,吸了下鼻子望向前方:「不,我們早該分開了,我沒事,我只是還是有點捨不得,很快就會習慣了。」
繼續開車上路,沒一陣子李長埈又突然說:「我想永宅應該治好時不時就想哭的毛病了,可能發現我離開他也不會哭吧。」
「別這樣說嘛。」洪周燦說:「幹嘛把他想得那麼冷血,你是最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啊。」
李長埈垂著眸沈默,就這樣安靜地行車,開往不知名的小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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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永宅嘗試去看過在監獄裡的金妮絲,但每次都被回絕了,金妮絲連出面一下都不願意,孫永宅只好每次都乖乖吃閉門羹。現在的他住在與卡穆和潔若汀同一棟公寓裡,孫永宅住在四樓,卡穆和潔若汀住在三樓。
沒有孤兒院後卡穆和潔若汀都各自去找了其他工作,卡穆在經紀公司當起了小職員,而潔若汀則在附近的麵包店當了甜點師,孫永宅的工作一如往常,就是在經紀公司做他的曲子、寫著歌詞,並且在過了兩年後孫永宅以創作型的單人歌手出道了。
孫永宅也常常回到那個座落孤兒院的山丘看看,雖然只是廢墟,但一生大部分都在這片山丘上度過的他怎麼也對過去的美好難以忘懷,如今成為一片殘破廢墟的孤兒院比當初的舊孤兒院更慘了,被炸彈摧殘下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孫永宅不曾試著踏入過,想起爆炸案當晚被金妮絲追逐的恐怖畫面,腳踝卡在地上拔不出來的痛楚成為了他的陰影,所以他很怕一踏進廢墟就會被殘破的地面卡住腳因而困住。
金妮絲八年的刑期到了,按照道理來說她已經被釋放出來,所以孫永宅有時會去金妮絲家看看,但依然沒有人在,而且甚至在悄然無聲的狀態下金妮絲把老家搬空了、藥局也都收掉了,某次孫永宅再度來到金妮絲家時看見上頭貼著已出售的字條,究竟什麼時候金妮絲做了那麼繁雜的事,現在金妮絲又去了哪裡?
孫永宅只是想打聲招呼而已,可能再聽幾句金妮絲的話,得知金妮絲過得很好,他就真的會放下金妮絲去找新的女人度過終生,但為什麼金妮絲偏偏就不讓他見呢?孫永宅覺得很無奈。
就在某天經過金妮絲舊家門前時看見已經有人入住生活了,孫永宅便上前敲門詢問關於他們原房主的聯繫方式,隨便捏造了理由,他們就將金妮絲的聯絡電話給他了,孫永宅這才總算有一絲線索而嘆了口氣。
走下金妮絲舊家的階梯,他正準備先去吃頓晚餐再來想想聯絡上金妮絲後該說些什麼好,不過就在孫永宅沒走幾步後,迎面而來的男人熟悉的面孔不禁讓他停下腳步,而對方也停下來望向自己,那個人誰也不是,正是八年前不告而別的李長埈。
李長埈和孫永宅就這樣站著,凝視著彼此許久,八年過去讓兩人的容貌都增添了不一樣的細節,但他們仍然和之前一樣,就像孫永宅單獨被帶去上學回來後的那天、李長埈跑出孤兒院迎接,他們兩人在山丘中央互相凝望、彷彿想確認對方完好平安,並且再度悉知這個人就是自己另一半靈魂的模樣。
最後孫永宅上前去擁住對方,他閉上雙眼嘆息道:「哥,你沒事啊。」
「……你也是。」李長埈也用力摟住對方,他閉眼輕拍孫永宅的背部,放開後孫永宅就笑了:「三十八歲的你變得好老啊,李長埈。」
「什、你也才小我一歲,還敢說我老!而且我一直有在鍛鍊身體好嗎?!」李長埈立刻反駁。
「哈、我在電視上有看到你跟周燦的綜藝節目,雖然你的模樣很討喜也很好笑,但頭髮還是弄得好看一點吧。」
「哎,我很少去美容院了。話說我也有聽到你的歌,很不錯啊。」
「謝了。話說你是來看金妮絲的吧?但她已經搬走了,我剛才要到了她的電話號碼。」
「噢?那——」
「你以為我會跟你講嗎?」孫永宅冷道:「這些年我常常去監獄看她,但她都不願意見我,你有去監獄看過她哪怕只有一次?」
李長埈無言以對,這些年他都在異鄉的經紀公司活動,只少許回來幾次,去監獄探望金妮絲當然也是被拒絕了。孫永宅哼笑了一聲:「你還沒放棄姊姊啊。」
「你也是啊。」李長埈說,以憐憫又無奈的眼神望著對方,而孫永宅也露出相同的神色。
「我正要去吃晚餐,要一起吃嗎?」孫永宅說。
「好啊。」李長埈回,兩人便坐上了孫永宅的車,坐在副駕駛座,李長埈淡道:「你打算殺了我嗎?永宅。」
「就算毀約了,我也不打算那樣做。」孫永宅說:「那你呢?」
「我也不想。」李長埈說,看向窗外:「我發現除了思念你之外,我沒有其他想法。」
「我也是。」孫永宅望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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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埈和孫永宅一起去看了孤兒院的廢墟,又去森林裡逛了逛,接著又去看了看火車站,山丘下的鄉間,最後又回到孤兒院的廢墟前,他倆坐在草原上發呆。
有時候會持續一天,有時候他們也會因為工作幾個禮拜沒見面,有時見面也只是匆匆吃個午餐,所以能夠有一天的時間重返舊地,他們就會花一整天的時間去懷念,對李長埈和孫永宅來說比重聚更重要的就是壞念過去生活過的蹤跡了,他們都是很念舊的人。
「我想進去看看。」李長埈望著殘破的孤兒院說。
「拜託不要。」孫永宅立刻道。
「我只是想看有沒有剩下的東西。」
「除了灰燼還能有什麼?」孫永宅說,看著李長埈就準備踏進廢墟裡,孫永宅趕緊補充:「喂!要是你被壓垮了我可沒辦法救你出來啊!」
「沒事的啦!」
「我去買根繩子綁在你身上後再去吧,這樣我至少還能把你拉出來。」
「你想太多啦!又不會怎樣!」
「你……」
看著李長埈踏進廢墟裡,孫永宅不禁不安的抓緊雙臂,李長埈在倒塌的橫梁之間走來走去,孫永宅則在外圍視線能看見李長埈的範圍內跟著對方移動,李長埈會彎腰把東西拿起來看看,不過大多都是已經被火燒成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或者一拿起來就破碎的黑炭,最後,李長埈在走到接近中心的時候大叫一聲:「欸!」
「怎樣?!」孫永宅跟著大喊。
「看看這個!」李長埈高舉手上的東西。
「什麼?」孫永宅皺眉:「我根本看不到,老兄。」
「姊姊的——啊!」李長埈看似興奮的想立刻跑出來,但顯然是踏得太用力,破碎的地板陷下去害他摔倒,孫永宅嚇得大叫一聲,在原地不知所措一陣後孫永宅還是咬了咬牙,走進廢墟裡抓住李長埈將人拉起來:「恭喜、你的新外套毀了!」
「沒差啦。」地板破碎的尖銳處把外套戳出了洞,但李長埈表現得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兩人走過相對平坦的路之後走回草原上,李長埈才將手上的東西展示到孫永宅眼前。
雖然上方大半部已經燒焦捲起,但從眼熟的書封還是能認出來,這本厚重的書是金妮絲被關在閣樓的六年期間,親手紀錄李長埈和孫永宅各項報導的剪貼簿。顯然這是個有意義的重大發現,李長埈笑了笑:「想看嗎?!」
「……。」孫永宅露出不可置否的表情,難以形容:「被高溫燒過又被雨淋過,我覺得裡面可能已經糊成一團了,貿然翻開可能會讓頁面破掉,如果你想看,我覺得得先讓它風乾一陣子。」
「說得對。」李長埈睜大眼睛稱讚:「你想得真周到耶。」
「把看的這件事留給金妮絲吧,找她還不知道需要幾年時間。」孫永宅和李長埈並肩走下山丘。
「希望我們最後不會只找到她的墓碑。」
「如果連她的墓碑也找不到的話就好笑了。」
「為什麼她老是喜歡讓我們找她呢?」
「說實話,她根本不希望我們找她吧!她都說要我們去愛其他人了,是我們自作孽。」
「噢、那我更正,為什麼我們老是這麼喜歡她呢?」
「我怎麼知道。」
「我也沒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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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他們也老了,在這期間李長埈和孫永宅仍然努力尋找金妮絲的下落,但卻怎麼也找不著金妮絲的住所,不認識金妮絲任何親戚的他們對尋找她根本是除了電話號碼之外毫無線索,而李長埈的想法和孫永宅幾乎相同,他們不會隨便打電話過去的,他們知道若是金妮絲知道是他們肯定會掛電話。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只能依靠卡穆和潔若汀了。他們約了某天去敲卡穆的公寓家門,卡穆見到兩位哥哥來拜訪看來非常高興,孫永宅察覺上次來時的室內裝潢與現在大相徑庭,之前來時室內還一副冷清的模樣、但現在明顯變得溫馨起來,孫永宅看了看四周挑眉,李長埈則手臂靠在門框上,笑著對卡穆質問:「你倆沒想過造人計畫啊?」
「什、什、什?!」卡穆紅透了臉,立刻就被這麼句問話搞得腦袋當機。
「都已經是情侶了,也該考慮結婚的事了吧?」孫永宅也嘟著嘴揶揄。
「是有考慮過,但潔若汀目前還不想要有小孩子,她想要等到我們能買獨立的房子後再說。」卡穆說著便邀兩人進來,潔若汀給他們泡了茶,但基於不想被調侃、潔若汀放下茶杯後就馬上僵著臉躲進房間裡了,而卡穆幾乎完全攔不住,見狀李長埈和孫永宅都笑了。
「我們是有事想拜託你們才來的。」李長埈苦笑道:「我們有金妮絲的電話,但我們怕打過去會被她拒絕,所以想請你們幫忙。」
「……你們果然還喜歡姊姊啊。」卡穆說,這讓李長埈和孫永宅對望一眼,接著露出憔悴的模樣。
「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卡穆,我們也不是自願這樣的。」孫永宅雙手靠在膝蓋上,無力低頭。
「這些年來我們也有跟其他女性建立過感情,但總是沒辦法順利。」李長埈說,眼睛無神的望著茶杯。
卡穆大概是感覺到自己的話不小心戳中了兩人內心的傷痛,便哀傷地接話:「人的一生中總有那麼一個人會是最特別也是最愛的那個嘛。」卡穆苦笑了下,「我也知道你們沒辦法用愛姊姊的方式愛其他人了,所以才沒辦法放下她。說到打電話,我可能會請潔若汀試試看,但你們也別太抱什麼期望,事實上自從姊姊被關之前最後一次對話後,我們也從未聯繫上姊姊……」
聞言,李長埈閉上眼點點頭:「知道了,那再麻煩你們。」孫永宅嘆了長長一口氣,將口袋裡用撕下的筆記本紙片寫著的一串電話號碼交給卡穆。
接下紙條的卡穆望著上面的數字沈默,然後似笑非笑的望著兩位已然成為中年大叔的哥哥們,淡道:「說到造人,要是你們跟姊姊有孩子的話就好找多了。」
「她的身體沒辦法懷孕。」李長埈平靜地說。
「因為被她那該死的藥劑師丈夫搞爛身體,所以不管我們做愛幾萬次都沒有用的。」孫永宅向後靠在椅背上說。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希望你們放棄她吧。」卡穆說,「我想姊姊希望你們有個美滿的家庭。」
「然後她就這樣放任自己孤單到老嗎?就因為她不能生孩子?而且說實話,我們根本就不想要什麼孩子,我們從頭到尾都只想要金妮絲而已。」孫永宅皺眉,李長埈接著說:「你知道嗎,金妮絲最讓人不爽的地方就是這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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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獄後的十年,金妮絲獨自住在距離家鄉兩個市區以外的城市,在地圖上不起眼的一角,她依靠過去剩餘的金錢省吃儉用的生活著,在自己的小屋裡哪兒都十分簡陋,甚至沒有分房間,廚房、壁爐、沙發、桌子、床,在一個小空間內一目瞭然,不過她活得很自在,不如說以金妮絲的經歷與過去,她僅值得這樣的生活品質。
這天,她正在收拾整理不需要用到的報紙,用繩子捆綁成方形後準備扔了,接著金妮絲的目光落在一張報紙封面上,那是報導著李長埈和孫永宅的消息,上頭詳細寫著李長埈和孫永宅從最初到現在的演藝歷程,並且以年紀已到的理由接連從演藝圈引退,金妮絲拿起報紙盯著看了許久,望著報紙上那兩張上了年紀但又熟悉而惹人懷念的臉,她發起呆來。
就在她沈浸於回憶時敲門聲忽然想起,這不輕也不重的敲門方式,不像房東也不像附近的鄰居,金妮絲疑惑地放下報紙後上前開門,一瞬間外頭的冬日陽光白得迎面而來、讓金妮絲不得不敏感地瞇起雙眼,接著看見兩個高大的輪廓站在門前,好一陣子,金妮絲才看清這兩名男人就是方才在報紙上看到的人,李長埈和孫永宅。
金妮絲望著他們訝異地說不出話,她想問他們怎麼找到自己的,也想問各種為什麼的問題。而兩個男人望著原本是深咖啡色頭髮的金妮絲如今已經白髮蒼蒼,身體似乎也變得更纖瘦了,可那雙眼睛卻如過去一樣清澈。就在金妮絲尚未開口前李長埈和孫永宅已經靠向她、將她擁入懷中。就像回到被帶進閣樓第一天的擁抱一樣。
「姊姊。」李長埈低喚。
「我們可以不要分開了嗎。」孫永宅悄聲說。
忽然之間,金妮絲似乎能理解剛才在報紙上看到他們引退的消息是怎麼回事了,儘管都已經毅然決然地斷絕關係、儘管都到這個年紀了,這兩人還是執迷不悟地找來,金妮絲緊閉雙眼,輕啟唇瓣沙啞道:「你們……真的……太笨了……」她雙手緊緊抓著兩人的衣服,幾十年來已經好久沒有得到過愛的溫度,讓金妮絲的心臟不禁劇烈顫抖。
「我想吃姊姊做的料理!」不讓金妮絲有哭泣的時間,李長埈立刻大聲說道。
「我也要!還有甜點!」孫永宅也笑著說,不管人的反應便逕自進入屋內,把門帶上。
「啊、姊姊也知道我們引退的消息了啊。」
「看到妳還有再關注我們,總覺得好懷念啊。」
「喂永宅!快看這個!」
「什麼?怎麼了?」
「姊姊用報紙做剪貼簿欸!跟之前一樣!」
「欸姊姊,我們也有在孤兒院挖出好東西唷!妳看!」
「妳以前的剪貼簿!登登——」
「怎麼樣?高興嗎?啊、雖然上面燒焦了。」
「哇啊!我的海報!被貼在牆壁上!」
「我也要看——欸、我也在上面!」
「姊姊、這是妳的新興趣嗎?織毛線?」
「書架上這些都是食譜嗎?好多本喔。」
「有甜點嗎?姊姊會做軟糖嗎?」
「你怎麼還是喜歡吃軟糖?」
「因為我喜歡啦,放心我的牙齒很健康。」
「誒,姊姊有行李箱嗎?沒有的話我們幫妳買。」
「明天去逛逛吧,我們也可以直接去旅行喲!」
「話說這裡沒有客房欸,我們只能睡沙發上了。」
「沒問題啊,要是某人不會扭到脖子閃到腰的話。」
「哎?某人好像在說自己啊?」
「我在說你啦!」
「你才是——」
聽著李長埈和孫永宅的吵雜聲,看著兩人宛如見到什麼都像感到新奇的小孩般,金妮絲覺得自己回到了舊孤兒院,那時的她綁著雙麻花辮、穿著像女傭的裙子,被院長叮囑要特別照顧這兩個問題兒童,打開房門就看到李長埈跟孫永宅亂翻自己房內的物品,和現在這副場景如初一徹,令金妮絲忍不住微笑,她緊緊握住雙手望著沒有絲毫改變的兩人不語。
何謂真實的愛,解答就在眼前。跨越那麼多年終於能夠重新信任彼此,而金妮絲再也不會輕易拒絕了。
——《tw-》系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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