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2》4 Secret
已更新:2021年7月31日
「你為什麼一直偷看我?」
⠀⠀⠀
新任甜點廚師上任後的第三天,甩動身後由金色長髮辮成兩條麻花辮的潔若汀走到廚房後門,藍眸瞪視著門外靠著牆坐在草地上的卡穆,她面無表情地問,看起來冷漠又嚴肅。
⠀⠀⠀
「我沒有在看妳。」被女人過於直接的問話嚇到,原本望著草原發呆的卡穆整個人都顫了下,潔若汀望著對方透出心虛的淺棕色瞳孔瞇起雙眼:「那你為什麼常常待在這什麼也不做?你以為躲在窗後我就看不見你嗎?」
「……我可是孤兒院的長子,觀察新進員工能不能適任也是我的職責之一。」卡穆皺著眉站起身,雖然這話聽起來像是為了反駁而反駁才說的。
「能不能適任是由院長與副院長決定的吧,你不過也是孤兒院內的其中一個孩子。」潔若汀不以為意,她抬眼望了望卡穆淺灰色髮絲的透頂,接著發現自己能與面前的男人平視,察覺這名與彼此同樣是十八歲,居然不論男女的身高都很相近。
「妳、妳不受孩子們歡迎啊!妳太嚴肅了!孩子們很怕兇兇的人!」卡穆伸出食指指著潔若汀嚷道。
「比起我,明明男教師的性格更兇一點,不過我看孩子們還是很喜歡他啊?你對著才剛進孤兒院任職三天的人要求必需和孩子們打好交道,這也太苛刻了吧?」潔若汀挑眉,冷靜而快速地回應。
「總之我會繼續觀察妳!妳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
強詞奪理……潔若汀望著卡穆背過身氣呼呼地離去的背影呼了口氣,她接著大喊:「喂,你要先吃下午茶點心嗎?」
「不要!」卡穆頭也不回地回應。
「那我就下毒囉。」潔若汀說。
「妳敢!妳這傢伙果然有問題!我要叫長埈哥跟永宅哥把妳趕出去!」卡穆立刻怒氣沖沖地轉身、快速的跨步回來。潔若汀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充滿起伏的情緒變化,不禁覺得這人其實挺有趣的。
潔若汀看著人快步走來便先行轉身回廚房中,卡穆剛進門她便立刻雙手各拿一盤焦糖布丁與一杯冰涼的蔓越莓茶塞到男人手裡阻止他開口,潔若汀簡短指示:「吃掉。」
卡穆雙手拿著下午茶皺起臉,沉默地喝了口甜甜的冰茶後將馬克杯放在小桌上,他靠著牆吃起布丁,很顯然沒有和對方一起坐在桌前的興致,潔若汀也不怎麼在意,她用叉子小心的替眼前的布丁切了整齊的小塊,插起來後放進嘴裡,潔若汀含著叉子道:「你在這裡多久了?」
「一直都在。」卡穆說,他正在用叉子推開布丁上過多的焦糖漿。
「那你跟院長和副院長很熟吧?聽你直接稱呼他們為哥的。」
「是啊,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卡穆將布丁隨意切開吃著。
「哦。」潔若汀撐著下顎,藍眸飄向他處似是在思考能說什麼好,她再度開口:「話說四樓上面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卡穆眼也不抬,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
「你怎麼知道?」潔若汀問。
「長埈哥跟永宅哥說的。」卡穆淡道。
潔若汀垂下藍眸,雙手手肘撐在桌面上將布丁切成小塊後吃著,不再問任何問題,卡穆也沒有對她說任何話,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吃完了下午茶,除了叉子輕輕碰撞盤子的聲音外,只聽得見外頭的風吹動草原的窸窣聲,白色窗簾隨之擺動。
卡穆將吃完剩下焦糖的盤子與叉子放在桌上,他站在桌前喝著蔓越莓茶,潔若汀看見便抬頭問:「好吃嗎?」
「太甜了。」卡穆皺眉道,單手叉腰俯視女人模樣看起來加深了距離感。
「不過我想孩子們會喜歡的,今天做出來的布丁我覺得還不錯。」不論卡穆待人的態度不怎麼好,潔若汀這麼說的同時稍稍笑了開來,看似對自己的廚藝感到自信、並且對他人如何評價非常期待。
見人放鬆微笑的模樣,卡穆注視三秒後望著馬克杯的杯底:「妳有特別喜歡吃的甜點嗎?」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問有關潔若汀的事。
聞言,潔若汀瞇著藍眸揚起嘴角,露出了卡穆預想之外的微笑,她猶如小孩一般開心地分享自己的最愛:「甜甜圈,我很喜歡甜甜圈。」
»
「最近來了一位甜點廚師。」四樓,坐在白花花的裙襬上,卡穆面無表情地說著近期孤兒院內的資訊。
「哦?感覺挺不錯的。」深棕色長髮的女人輕笑幾聲,她望著卡穆問:「對方是個怎樣的人呢?」
「金髮藍眼的女性,天天穿著很像女傭的裙子。」卡穆雙手抱胸,表情看來有些嫌惡:「現在這年代了還有誰會這樣穿啊?」
望著卡穆不自在的神情,女人沉默而饒富趣味地觀察,接著冷不防地開口:「卡穆,你對她有興趣嗎?」
「誰、誰有興趣了!誰會對那種怪裡怪氣的傢伙有興趣啊?!」卡穆激烈的反駁讓女人不禁笑了開來,看著人臉頰紅通通地發怒讓她不由得覺得可愛,如今卡穆也不是四年前的小男孩了,既然是青少年,對女性充滿好奇也是很正常的。與過去相似的畫面令女人感到懷念的垂下眼簾。
「她叫什麼名字呢?」她微笑問。
「潔若汀,跟我同齡。」見人不再嘲笑自己卡穆鬆了口氣。
只見這麼回答後又是一陣沉默,女人似是在暗自思考什麼般半瞇著咖啡色的瞳孔,嘴角微揚並且淺淺地抿著,無法理解這陣默然的用意,卡穆不以為然地低頭望著手掌支撐在地的裙襬,上頭有著細細的格紋,有些部分順著女人為圓心縫著白色蕾絲,越是接近女人身上的裝飾就越是華麗,甚至嵌了閃閃發亮的小水鑽。
「說到衣服每天都穿一樣……姊姊也一直都穿著白色裙子呢。」卡穆輕撫裙襬上細緻的裝飾道:「這是姊姊選的嗎?為什麼都是白色的大裙子?」
女人望著卡穆,接著低頭看著鋪在地板上的層層裙襬,最後是身上的服裝,她垂眸微笑:「……這是長埈跟永宅選給我的。」
「咦?原來是長埈哥跟永宅哥選的?不過為什麼裙襬都這麼大呢,很少見啊。」卡穆眨了眨淺棕色的眼睛道。
「因為,這是婚紗喲。」女人說,那笑容看起來既滿足又幸福,讓卡穆不禁一愣。
他沒想到李長埈和孫永宅特地挑選給女人的裙子竟是婚禮用的婚紗,更沒想到即使被那兩個人關在什麼也沒有的閣樓與外界完全隔絕已經五年,她卻仍然看待李長埈和孫永宅為戀人、露出如此沉醉的微笑。
這好像是我怎麼也無法得到的戀愛。長時間以來看著女人被愛、看著她愛著他的長埈哥與永宅哥的模樣,令卡穆不禁覺得縱使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扭曲,但女人純粹的愛意是如此令人羨慕。他羨慕能夠得到這份愛的長埈哥和永宅哥,卡穆不曉得這份深沉的情感從何而來,從來沒有人這樣愛他過,使他無法理解。
輕柔的撫觸碰到卡穆的臉頰,他抬頭看去,女人正用微涼的指尖撫著他的髮絲與頰面,她淺笑道:「卡穆……卡穆,每當喚著你的名字,就會不斷讓我想到長埈跟永宅寫的那首歌。」
「是指《乾旱》嗎?」
「嗯,之前認識他們的時候我看過他們寫了不少詩跟歌詞,但我從未見過《乾旱》,我是直到來到這裡,看見他們給我的報紙、聽了收音機,才知道這首歌的存在。」女人偏頭將髮絲撥到耳後:「你對《乾旱》這首歌,是怎麼想的呢?」
聽見這個提問,卡穆瞬間想到的是最廣為人知且朗朗上口的副歌──
『日漸貧瘠又扭曲,不見底的乾涸』
『一滴淚傾瀉而出,噢、噢、噢』
『看似欲龜裂,不、像已龜裂,像是已徹底龜裂』
『如同你和我彼此淒涼的模樣』
之前他曾看過李長埈與孫永宅討論歌詞怎麼寫的工作狀態,但是對於才氣高昂的兩位作詞家,卡穆並沒有能夠提出意見的地方,所以他都獨自欣賞李長埈和孫永宅的作品,至多跟他們說自己很喜歡哪部分的歌詞,可對於歌詞中的深意他從未研究過。現在,《乾旱》這首歌被女人提起,令卡穆不禁去想歌詞背後的意義,他想到過往李長埈和孫永宅與女人之間發生的事情,對照歌詞所表達的感情,便是垂下眼簾。
「是……很悲傷的歌。」卡穆道:「感覺是已經不想再愛、已經疲倦到極點的歌。」
「嗯,確實如此呢。」女人說,淡淡微笑:「我猜他們是在思念到頭都痛了的狀況下寫這首歌的吧,歌詞中訴說了諸多在戀愛中的不滿,但更多的是在說服自己去放棄呢。」
停頓一會兒,女人雙手交握後看向別處,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苦澀表情:「我時常在想那或許就是我離開後他們的心境,長埈跟永宅大概曾苦惱幾千次要放棄對我的感情吧,但可能是我丈夫的死讓他們覺得重燃一線生機……雖然做法極端了點,不過也確實達成他們的目的了。而每當我看著你,就忍不住有股念頭想著:卡穆好似我與他們的小孩呀。」
「這、說這什麼話!」卡穆不滿的皺起眉頭,女人垂下眉輕笑一聲:「如果讓你感到不舒服的話我道歉,畢竟我根本沒生過孩子呢,說這種話也只是假想罷了。」
「……算了,我能理解。」卡穆嘆了口氣,他垂下雙肩:「我是第一個被長埈哥跟永宅哥收留在孤兒院的孩子,雖然他們沒說過,但我更覺得我是被他們領養的孩子,想到他們隱瞞我、如此執著的喜歡一個女人,執著到將感情寫進歌詞裡、替我取了與《乾旱》同樣的名字,那或許就是妳說的那樣吧。」
女人苦笑了下,她朝對方張開雙手:「我可以……抱抱你嗎?」
卡穆沒有回應,只是稍稍猶豫後才緩慢的靠過去,讓自己被女人抱進懷裡,頭輕靠著她的肩膀,卡穆雙手輕按在女人窄小的背脊上,如紙片般薄弱的存在讓他垂下眼簾:「姊姊,妳想離開這嗎?」
「呵呵,如今這樣問我,我也不曉得了。」女人靠著卡穆寬大的肩閉上雙眼,卡穆則擰起眉,不知不覺下稍稍摟緊了女人的身軀。
「我……不想離開孤兒院……永遠不想。」他小聲地呢喃,聽見這細如螞蟻般的低語女人眨了下眸,分開擁抱後,卡穆看見了對方的微笑中透露出一絲無奈,揚起的唇角中還有一股他解讀不出的情緒──
那是……嘲諷嗎……?
「你果然和他們一樣。」
»
四樓的女人近年來迷上了閱讀書籍,大概是在卡穆十五歲那年開始,她就變得很喜歡讀書,閣樓的房間多了幾個書櫃,閱讀過的書也堆得到處都是,有時候卡穆去找她都會看見她正好在專心讀書,不過女人只要看見卡穆便會立刻放下書本與他相處,無論多少次都是這樣,令卡穆不禁覺得自己在女人的心中地位可能挺重要的。但後來他思考了會:她只能待在四樓,哪裡都不能去,除了能見到李長埈與孫永宅之外的人就只剩卡穆了,也難怪她願意放下書本與他相處,不然孤獨一人可是無聊又鬱悶。
她喜歡小說,愛情小說、奇幻小說、懸疑小說、推理小說、驚悚小說、歷史小說,同時也喜歡看圖鑑,彷彿她對任何事都感興趣,只要是能夠讀的、不知道的事她都急迫地想要知道。
該說是對知識的渴求嗎?又或者是為了排解無聊。卡穆從未這麼喜歡讀書所以無法理解,不如說他根本不懂喜歡看書的人是怎麼想的,卡穆是字看得太多就會被文字催眠而忍不住睡著的人。
卡穆曾經想送她書本當禮物,但女人以「長埈和永宅都會買給我」為由拒絕了,真是不解風情啊。他想以書名代替他一直以來想說出口的告白,或許這樣女人就能了解他十分喜歡她、想感謝她的存在的心情,但既然被如此拒絕了,卡穆也就只能無奈的打消念頭。
明明是個溫柔的女人,卻直接推拒他人送禮,並且還提醒今後都不需要特別準備禮物,如此不浪漫的行為讓卡穆覺得她好像其實少了根筋一樣。
送花會不會挺不錯的?女性應該都喜歡花朵吧?不過這麼一來我該怎麼拿著花束在通道裡爬行?感覺會在過程中摩擦或壓壞花朵,話說要送什麼花好呢?待會去圖書室看看花語總集吧,或許這麼一來姊姊會注意到我的心意……下午,卡穆獨自坐在餐廳裡思考到底該如何以送禮打動女人,想了想後他打算先去趟圖書室而抬起頭,接著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潔若汀安安靜靜地站在前方、雙眼直直的盯著自己看,因背對窗戶光線的一片身形彷彿鬼影似的讓卡穆嚇得大叫出聲,他抓著胸口,驚魂未定。
「妳幹什麼!為什麼要嚇我!」
「我站在這很久了,是你一直沒注意到我。」潔若汀對人驚嚇的模樣不予置評,她將手上的紙袋放在桌上:「幫我試吃吧,裡面有我做的甜甜圈跟我去市場買的甜甜圈。」
「……要試什麼?」卡穆皺著眉看人坐在自己對面。
「試口感跟味道啊,講什麼廢話。」
「妳!」
「快吃,我還替你買了草莓牛奶,感謝如此體貼的我吧。」
不可愛的女人……卡穆不甘願的從紙袋裡隨手拿起一個甜甜圈咬下並且咀嚼,糖粒在齒間被咬碎,替甜甜圈本身的麵包多了香味與淡淡甜味,卡穆沉著連安靜的吃著,接著看向總是以藍眼直盯自己的潔若汀:「為什麼妳不去找其他人幫妳試。」
「我不想讓孩子們蛀牙,而我也不希望他們被我養胖。」潔若汀說。
「妳的意思是我就沒關係嗎?」
「是啊。」
真的是不可愛的女人──卡穆氣憤的咀嚼嘴裡的東西他瞪了潔若汀一眼後從紙袋拿出草莓牛奶,仰頭灌了一大口。
「我不吃了,妳自己試吧。」
「你把一個吃掉了只剩另一個我怎麼試?不準半途而廢,快吃完。」潔若汀這麼說的同時站起身來伸長手臂將紙袋裡的另一個甜甜圈塞進卡穆嘴裡,這讓卡穆不滿地握緊拳頭,他瞪著潔若汀,眼神彷彿在說『要不是妳是女人不然我早就動手了』,而潔若汀的態度一直以來都很平靜,看似沒有憤怒也沒有快樂,她雙手交疊:「怎麼樣?哪個比較好吃?」
「……第一個。」
「為什麼?」
「第一個比較像是在吃麵包,有麵糰被揉過的彈性,也有小麥的香味。第二個一咬就碎,老實說很像在吃沙子,然後太甜了,這甜度應該只有螞蟻會喜歡。」
「那麼你覺得哪個是我做的?」
「第一個吧。」
「為什麼不是第二個?」
「第二個光淋在上面的糖漿就特別精緻,看起來像是外面買的,加上這種口感的點心大部分單價都很高,我之前跟長埈哥還有永宅哥去經紀公司的時候被招待吃過類似的點心,對方說是都市裡某間挺有名的店家所推出的新甜點,而第二個甜甜圈的甜度還有口感跟我那時吃的點心差不多一樣,我猜妳故意去買特別貴的甜甜圈想試看看自己做的有沒有辦法與價格高的較量吧,但又沒有這個必要,在這間孤兒院,我們只會吃妳做的甜點。」
聽了卡穆的一連串話語讓潔若汀愣了會,她眨一下藍色的眸子後淡淡地揚起嘴角,看似在讚揚卡穆的推理:「是沒錯,第二個甜甜圈是我去市場品質比較高的甜品店買的,你說的大部分都是對的。」卡穆垂眸喝著草莓牛奶不予回應,潔若汀繼續道:「不過個人喜好也差很多吧,我之前待過的甜點鋪,那裡的員工喜歡類似第二個甜甜圈那樣的點心,一碰就散的精緻東西,能顯得自己的口味比常人更加高貴。」
「好貧乏的理由啊。」卡穆說。
「所以我想你喜歡第一個甜甜圈也可能是習慣使然,因為粗糙樸實的口感在你的腦子裡已經有個既定印象:『這個東西光是這樣就足夠好吃』,你會喜歡第一個單純是因為吃不習慣第二個吧。」潔若汀平靜地說,卡穆聽見這番宛如模仿方才自己推論模樣的話語而愣住,接著他皺著眉笑了:「妳頭腦挺好的嘛。」
「我們都是孤兒院出身的,經歷過的事物跟思維不會差太多。」潔若汀回,她收拾著桌上的垃圾,將之放進紙袋內。
「原來妳也是孤兒?」卡穆挑起眉問。
「我是啊,一直沒有跟誰提起是因為我覺得沒什麼好講的,這個年代孤兒還是不少,不是嗎?沒什麼特別的。」潔若汀拿起面紙將落在桌上的糖粉與麵包屑擦去。
「妳自哪個地區出身的?」
「隔壁鎮,我也待過孤兒院,雖然時間短暫不過那段時間很開心。」
「妳是因為這原因所以才選擇來到孤兒院工作的?」
「是的。」
那倒是蠻合理的啊。卡穆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他其實也想過未來是否能接任這棟孤兒院的職位,雖然久遠、又或者李長埈跟孫永宅過了很久才會離開此地,但卡穆想永遠留在孤兒院的執意是真實的,所以現在才會如此積極地為孤兒院付出、想接任下院長的職位,目的倒是跟潔若汀蠻像的。
「話說你剛剛在思考什麼?」潔若汀問。
「什麼?」
「你在被我嚇到之前在想什麼?」
「……沒什麼。」
「看得出你很煩惱,連我看著你那麼久都沒有察覺到。」
「嘖、與妳無關。」
「也對,那麼我走了。」
「喂!妳到底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聽見這話的潔若汀停下準備邁開的腳步,她回過頭來望著卡穆,平靜道:「是你先對我不友善的,我回敬你同樣的態度只不過是回禮。另外,我沒有討厭你,我是根本不信任你。」
「什──為什麼?!」卡穆無法理解地緊擰起眉。
「因為你跟院長還有副院長似乎很要好的樣子。」潔若汀淡淡的說著,捎起麻花辮的金色髮尾撥弄。
「……妳這意思好像是在說妳很討厭長埈哥跟永宅哥一樣哦?」卡穆皺眉露出諷刺的笑。
「對。」而潔若汀沒有否認,她的藍色雙眼直視著卡穆的瞳孔,指尖上的髮尾鬆開,辮子甩回了身旁:「我討厭他們。」
──為什麼又出現了個與李長埈和孫永宅有關的陌生人,感受到自己可能無法掌控事態令卡穆著急地按著桌面站起身,他朝潔若汀離去的背影大叫:「為什麼啊?!我警告妳,妳要是敢做什麼,我就──」
「你怎麼那麼喜歡大吼大叫呀?好吵。」潔若汀側過身,她微微擰起柳眉透露出一絲不耐煩:「想知道為什麼就拿你剛才在想什麼的內容來換吧,我會斟酌回答。」
「妳這得寸進尺的傢伙!」
「謝謝誇獎。」
潔若汀的身影輕盈地消失在餐廳的門口,剛發怒完的卡穆短暫思考方才對方所說的話,並且考慮著要如何進行應對,接著離開座位區快步走向門口,卡穆打算趁這段期間趕緊將疑惑解開,畢竟他並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但就在走出餐廳門口時,便看見李長埈和孫永宅偷偷摸摸地站在門旁,兩人還一副無處可逃的樣子。
「哥、你們怎麼在這?」卡穆皺起眉問。
「哦,剛剛看到你跟潔若汀的氣氛好像蠻好的,忍不住觀察了一下。」李長埈搔了搔後腦勺看似完全沒有任何偷窺他人的罪惡感。
「但好像不小心目睹你們吵架的畫面,你要加油啊,好好安撫女孩子。」孫永宅拍拍他的肩膀,這瞬間讓卡穆不知道該從何解釋:「我沒有……」
「不過沒想到卡穆喜歡這樣的類型。」李長埈雙手環臂道,孫永宅也跟著附和:「潔若汀蠻漂亮的啊,性格也很溫柔。」
聽到這話讓卡穆無法忍耐,他暴躁地叫道:「溫柔?!她哪裡溫柔?!她嘴巴跟心腸都壞光光似的我討厭死了!她還討──」
她還討厭你們兩個。卡穆差點就要把這句話說出來,但現在直接對李長埈與孫永宅坦白肯定不好,如果他們因為有所顧慮而將潔若汀革職,卡穆便無法換取潔若汀身上的情報,而且她是如此闡明了討厭李長埈與孫永宅,若是因為變動而刺激潔若汀做出什麼壞事可就糟了。卡穆將話吞回肚子裡,認為目前必需維持現狀。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她可是每次看到我們都會彎腰鞠躬的好孩子呀,剛才她走出來也對我們打招呼了呢。」李長埈伸出大掌拍在卡穆的頭頂上,不客氣的揉亂了頭髮。
「對啊,人家的個性那麼好,孩子們也都喜歡她,你不是很清楚嗎?」孫永宅擰眉說,他對卡穆露出他應當檢討自身的苦笑,卡穆望著兩人,最後只得垂下頭:「……我知道了,我會跟她好好相處的。」
「嗯,想聊心事的話隨時都可以來辦公室,有事情都能跟我們說喲。」李長埈微笑著從卡穆身邊繞開前輕拍了下他的左肩,而孫永宅按著他的右肩,傾頭在耳邊低語:「如果你真的覺得潔若汀有什麼奇怪的話──」
卡穆轉頭望著李長埈和孫永宅笑著對他揮手離開,越來越無法理解他們與潔若汀之間的狀況。李長埈和孫永宅過去究竟做了什麼?
»
李長埈與孫永宅作為公眾人物,被人討厭是絕對有可能的。在某天某個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罪他人都是人類有可能犯的錯誤,但從潔若汀的口中說出來令卡穆覺得嚴重程度非同小可,他跟潔若汀並沒有好到能夠閒話家常的程度,也就不知道她到底因為什麼理由而討厭李長埈和孫永宅,尤其每當卡穆想到潔若汀是懷抱著厭惡的心情經歷過面試後來到孤兒院內工作,這一連串充滿不詳意圖的行為便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不過有時候看見潔若汀與李長埈或孫永宅平日對話的模樣,那副男女交談的普通畫面就令卡穆很難做出什麼聯想。可能潔若汀只是對他們的態度不欣賞?又或者是不喜歡他們身為偶像同時經營孤兒院?還是原因更加單純──李長埈和孫永宅作為男人是潔若汀不喜歡的類型?
「你還要那樣盯著我看嗎?」潔若汀說,她轉頭看向躲在轉角處露出半邊臉的卡穆,她面無表情地轉身,前往廚房:「你最近花在我身上的時間變多了啊?明明之前大半時間都不見蹤影,只有在用餐跟上課時才出現。」
「妳幹嘛觀察我。」卡穆隔著一段距離跟在潔若汀後面。
「所有孩子裡就你最高,要我怎麼不注意到?至於觀察這點應該是我要問的吧,少偷偷摸摸的了,看了很心煩。」潔若汀頭也不回的走進廚房內準備製作下午的甜點,而卡穆進入廚房後立刻站到潔若汀面前,淺棕色的瞳孔直盯著對方,鼓起勇氣地開口:「我決定了,來交換情報吧。」
「好呀。」潔若汀毫不猶豫的回答,她俐落地坐在小桌前,卡穆則坐在她的對面,潔若汀朝對方擺手,宛如剎那間兩人坐在了談判桌前:「你先開始。」
卡穆瞥了潔若汀的湛藍眼睛後閉上雙眼,深吸口氣後吐出。不透露過多內情的描述事實,這樣就好了,如果不得已,他會選擇說謊,但如果潔若汀發現而跟著說謊的話這場對話就變得毫無意義,不可信的情報是沒有存在必要的。
節省字句,以最大限度的價值去透露吧。
「我喜歡上了一個女人,我想要讓她更喜歡我一點。」卡穆認真地說道,兩人沉默一陣,他看著無動於衷毫無反應的潔若汀,卡穆不禁擰眉:「妳該不會想笑我。」
「不,對你來說肯定是具有重要性才會選擇做為『交換』說出來。」潔若汀說,這讓卡穆鬆了口氣,也不禁二度覺得這女人的頭腦確實還不錯。他抬眼看著對方,自己已經坦承潔若汀的提問,現在該換潔若汀該說出她為何討厭李長埈跟孫永宅的相應情報。只見她抬手掩唇,藍眸看向別處沉默幾秒後將視線放回卡穆臉上。
「他們陷害了我,差點讓我活不下去。」
平靜的聲音竄進卡穆耳裡,他深深咀嚼這些字句想理解其中的意義,但腦中變得一片漆黑,就像在他十四歲那年無意間發現孤兒院內有密道、更發現到四樓關著一名女人時,他對李長埈與孫永宅的信任便已悄然無聲地蕩到谷底。
但是,還不夠嗎,對他仍然敬愛的兩位哥哥的、他所不知也未曾深堀的裏側,難道還不夠多嗎──
「……妳說陷害是什麼意思,」卡穆緊握著擱在雙腿上的拳頭:「不準誇大也不準說謊。」
「我怎麼會在這種時候說謊呢?我不是那麼沒格調的人。」潔若汀毫無情緒起伏的回,偏頭:「如果你想知道更多事,就得繼續拿其他情報換。」
「算了,我能說的已經是極限了。」卡穆皺著眉垂眸:「只是我想確認,妳不會對長埈哥和永宅哥做出任何危害吧?」
「哦?這次要用問句交換嗎?」潔若汀抬起指節擱在下顎,卡穆慌得立刻反駁:「我不──」
「你說的那個女人就在四樓嗎?」
被潔若汀那雙如海洋般的藍色瞳孔直盯,令卡穆彷彿身心都被捲入深不見底的海溝,無法呼吸、身體深陷水壓無法動彈、強烈耳鳴使腦子嗡嗡作響。他們互相望著對方,潔若汀的模樣仍然平靜,但卡穆不知何時揪緊了桌巾、皺起眼睫顫抖,以呼吸不到氧氣的聲音艱澀開口:「為什麼……妳會知道……」
潔若汀一改平時柔靜的模樣,她扭曲嘴角露出狡猾至極的笑容:「猜的。」
明明尚未辨明、只靠虛張聲勢也能輕鬆帶過,卻因為僅僅問句被強烈動搖,反而暴露了極力隱藏的真相,多麼愚蠢的低級失誤──卡穆無力地靠著椅背、雙臂晃到身體兩側,頭部低垂。
這場情報交換戰,卡穆輸掉對全世界守了四年的重大秘密。
»
凌晨四點,一陣細小的身影在孤兒院的某個角落細碎響起,擋住通道的木片被推開,掉在外頭的地板上發出輕微的撞擊聲,潔若汀從密道中爬出後在狹窄的縫隙中側著身體站起來,她秉著呼吸小心翼翼地移動,掙脫狹小的空間後,她環視著孤兒院四樓的空間,三角的天花板、意外齊全的家具、到處堆疊的書籍、還有透著冰冷月光的圓形窗戶。潔若汀走近窗戶後向外看去,看得見沿著孤兒院往山丘下延伸的小徑、左邊遠方的森林、還有右方遠處的火車站以及更遠一些的村莊,這裡確實是孤兒院內誰都找不到入口進來的四樓沒錯。
潔若汀屏氣凝神在木質地板上行走著,觀察房間內的家具擺設、隨意堆疊的大量書堆、那些小說和圖鑑的封面,最後察覺到那片落在地上範圍過大而顯得很不自然的白色布料,還有布料下隱隱約約遮蓋住的鐵鏈,她向著布料接近,接著看見角落擺了一張床,而牽繫白布的源頭就在那,一名身穿長長裙襬的女人,散亂著極長的深棕色髮絲躺在床上,姿態看起來就像在惡夢中入睡。
「姊……姊?」潔若汀顫抖著唇瓣輕喚,她跪在床邊,輕輕搖著女人的肩膀:「姊姊……金妮絲姊姊!是妳嗎?快回答我!」
女人被喚醒而稍稍擰起雙眉,她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好一陣子,似是在確認自己已經從夢中醒來後,才緩慢地移動視線,看向趴在一旁熱切望著自己的潔若汀。
「姊姊!我以為、我一直以為妳已經死了,想不到原來妳還活著!我好開心……」潔若汀的眼眶積了淚水看起來就像是海洋要自那雙藍瞳中傾瀉而出,她顫抖著雙手因為衝出胸口的思念而止不住傾訴,女人撐起身體後坐在床上,望著潔若汀說話的模樣試圖清醒意識並且深陷思考好一會兒後,才展開笑顏喚道:「基妮,妳是基妮,對嗎?」
潔若汀才察覺到居然沒先說自己是誰,她頓了下後眨眨眼睛,道:「對,我是基妮喲,想不到姊姊竟然認得出我……」說著臉頰浮上了一層害臊的紅暈。
「即使妳長大成人,這哭鼻子的小臉與這雙藍色的眼眸我可忘不了呀,」金妮絲垂下眼簾微笑,伸手輕撫潔若汀的眼角,溫柔的以指尖逝去眼淚,「卡穆有跟我說哦,說是新任甜點廚師來到孤兒院了呢,綁著長長的雙麻花辮、穿著女傭服裝,名字是潔若汀的女孩……呵呵,潔若汀(Geraldine)的字首跟基妮(Genie)一樣,所以我有預感認為那個人會是妳呢。」
「姊姊……」潔若汀望著人的模樣就像當年被疼惜而受寵若驚的小女孩般,令金妮絲不禁輕笑一聲,如過去那樣輕撫她的頭頂,似是讚賞與安慰。
「對不起,說好了妳被收養後就要去妳的新家拜訪妳,但我卻因為自身的事情被耽擱了,沒有方式能聯繫妳讓我很擔心……看見妳好好的長大,真是太好了。」女人淡淡地苦笑道,潔若汀便緊握著對方的手激烈搖頭,態度轉變為憤恨:「不是妳的錯、姊姊!當初我離開孤兒院時的那對夫妻根本不是要領養我啊!他們是人口販子!我差點被抓去黑市賣啊!」
潔若汀憤怒的眼瞳與突來的資訊讓金妮絲不禁驚愕愣住,皺眉露出難看的表情:「什……長埈跟永宅還跟我說……他們在市場遇到想領養孩子的夫妻……才介紹他們來……」
「這也太奇怪了吧?誰想領養孩子怎麼可能會剛剛好被他們聽到!他們其實是跟人口販子交涉,要他們裝成夫妻的樣子來孤兒院直接把我抓走啊!」潔若汀瞪大雙眼憤恨地大叫:「我可是千辛萬苦才逃了出來,在被切成碎片、四肢跟器官四散各地之前──逃出來後我沒有地方可去,只能在都市一面流浪一面躲藏,我一直想回來孤兒院,但是一想到他們可能還在這就害怕得不得了,我怎麼可能再回來……我真的很想姊姊……但是……」
聲調轉變為哽咽,潔若汀垂著頭眼淚不斷滴落,蠕動唇瓣低喃:「想到姊姊妳可能被他們欺負得更慘,我就好想立刻回到妳身邊,我真的好想替妳做些什麼!竟然把當時年幼的我毫不猶豫地送到罪犯手上,他們是當真想把我從世界上抹去啊!就因為我阻礙他們跟妳相處這種……這種可笑的理由!他們根本不會反省他們究竟帶給多少人災難──看見這裡重新改建後在報紙上刊登了職缺,院長和副院長竟然還是李長埈和孫永宅,我就立刻投遞履歷了,姊姊,妳知道嗎?我穿著與妳相似的衣服、綁了相似的髮型,與他們再度見面後他們盯著我看了那麼久卻沒有認出我,妳知道我當下就想殺了他們的心情嗎?」
潔若汀抬眼望著對方,她以眼淚縱橫的臉露出難堪的笑:「想不到妳居然還待在這……姊姊,妳被他們關住了,對吧?我有注意到地上的鐵鏈,還有這是什麼?婚紗?這是他們噁心的品味跟儀式感?姊姊,妳究竟經歷了什麼?我好心疼……當初在孤兒院只有妳包容並且愛著頑皮又吵鬧的我,我也想盡全力守護妳啊,所以讓我帶著妳逃走吧,這種鐵鏈只要用剪子……不,斧頭就能斬斷了吧,我還可以順道去把他們砍得稀巴爛呢!哈哈哈哈!」
一股溫暖襲上身體,金妮絲將潔若汀拉進懷裡擁抱著,緊緊地像要將人壓進胸腔一般,她閉上雙眼,道:「經歷了那麼多事真的辛苦妳了,謝謝妳還活著,基妮,我好想妳。」
滾燙的熱度自胸口溢出,情緒幾乎是掀起了驚濤駭浪,潔若汀一瞬間冷卻了激昂的恨意軟化態度,她也緊緊抱住女人纖瘦的身體,將臉埋在對方的肩膀裡,無聲地嗚咽。
「我沒事喲,所以不需要擔心我。」稍稍分開後,金妮絲撫去潔若汀臉上的淚痕,擦乾對方的臉蛋,她淡淡地苦笑:「長埈跟永宅不曾兇過我、也不曾打過我,我沒有受過任何傷。」
「姊姊,妳看這裡是什麼環境?妳又被關在這裡多久了?被那兩個傢伙折磨遲早會得心病的!不管妳有沒有受傷,我都要帶妳離開這該死的孤兒院!」
「心病……」金妮絲眨了下深棕色的眸子緩緩重複,她望著潔若汀堅定的臉龐,最後淡淡地呵呵笑了兩聲:「妳知道什麼是FM2嗎?」
「那是……?」突然被這麼一問讓潔若汀睜圓雙眼,疑惑地皺眉,接著她像是想到什麼般大嚷:「妳是指強效安眠藥嗎?!那個迷姦人的藥物!」
「是的,」金妮絲彎起雙眼微笑:「他們對我用了跟丈夫使用的同一款藥物呢……在把我帶來這裡的時候。」
「他們用藥物把妳昏迷然後強行帶來這裡?!」潔若汀氣憤地大叫:「不可原諒!這是綁架!他們應該被抓去關然後被判死刑啊!」
「嗯──不過選擇來到這裡也算是我決定的事,所以也不全是他們的責任?」金妮絲輕扶下顎道,令潔若汀不解皺眉:「什麼意思?妳不是陷入昏迷……」
「我能嚐出來呢,即使FM2無色無味,但當舌尖一碰到紅茶的瞬間,我就立刻知道有這熟悉的玩意兒混在裡頭。」金妮絲瞇起雙眼:「不過劑量很少,對我已經有抗藥性的身體也就不怎麼有作用呢。」
「什……麼……」潔若汀望著女人瞪大雙眼,而金妮絲只是笑了笑。
「我是說,從長埈跟永宅打算將我昏迷開始,到他們將我抱上車,載我來到孤兒院,把腳鐐銬在我的腳踝上的瞬間──」
「我全程都醒著喲。」
──TBC.
Comments